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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微式微(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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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羡钓回来后,客房的油灯直点到了半夜,似乎真的有一场酣畅的长谈。

要知道老头子一向注重养生之道。如此行事,可以用破天荒来形容了。

他乍见到素商时,神情十分奇怪。不像惊讶,不像喜悦,而是带了丝犹疑的无可奈何。

一老一少,彼此间言辞尊重,的确给人以故交之感。然而张羡钓名士风流,个x又fangdang不羁,天底下能让他拿出这种态度来对待的人,恐怕十个指头都数不出来。

素商就像一个连环计。刚解开她身上一个谜题,紧接着便陷入下一个。

程俭吹灭自己的读书灯,闭目躺回床上。算了,反正不关他的事。

翌日清晨,霪雨终于肯消停上半刻。少年郎君手执一把扫帚,将庭院中满地的竹叶归拢到一处。他的身姿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发带安然垂于身后,一如剑形的叶片,滴落下雨后碧se。

“为何要收集这些叶子?”说话者自然是素商。她已经看了他一会儿了。

“用来做‘淡腿’。”程俭埋头做事,好像未受她的目光打扰一般。

素商忽然道:“是‘味在淡中取,香从烟里生’的那个淡腿么?”

“你吃过啊。”程俭暂时停下了动作,扫帚立在身侧,回首来看她。只见少nv伏坐在窗牅边缘,另一只手轻托着下巴。似乎昨夜休息得不好,整个人都透出一gu春意迟迟的惫懒。

“只是在书里读到过。取竹叶的余烟熏烤火腿,以得清香味。”

程俭点头说:“嗯,差不多就是这个做法。”

说话间,他留意到素商头顶上端正的瑙冠。不知何故,眼前随即浮现出少nv如瀑的青丝,并缠绕其间的鎏金梳篦,轻柔地一泻而下,撩起掌心中噬人的痒意。

她不是宣称不会盘头的么?兴许,是甘罗那个小丫头的手艺吧。

“甘罗让我带话给你,夸你做的香椿拌豆腐很好吃,她有点开始喜欢你了。”

程俭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我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顺便赎回我的梨。反倒是你的说客事业,进展得如何?”

“出师不利。”素商平淡地回答:“昔日刘玄德请诸葛孔明出山,尚且要三顾茅庐。眼下我才一顾而已。”

“不过,”她话锋一转,“我倒是从张先生处,听来几桩关于程郎的逸闻。”

“譬如?”

“譬如,你如何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怎么连这个都告诉她了?程俭忍不住皱眉。老头子,不然就是嘴巴太松,不然就是对素商太信任,陈芝麻烂谷子也要翻出来说。

八岁那年,他还在以远房亲戚的身份,蹭着杨家的蒙学。在地方上,杨氏虽然称得上显赫,但程俭的母亲杨蕙,仅仅是杨家的旁支末裔。按理,他是没资格到杨家就读的。然而杨蕙练得一手好绣工,是蜀地远近闻名的绣娘。她以一副巧夺天工的锦鲤戏水图作束修,叫杨氏本家人再说不出半个“不”字。

一日,许多蒙学外贴出招纸。上面只有一句话:“今有共买物,人出八,盈三;人出七,不足四。问人数、物价各几何。”程俭上学前多看了一眼,顺手将答案记于其下:“各添一文,总价盈七,则人为七。人数既知,可得物价矣。”

当天下课后不久,程俭便从杨家的学生,转而变为了张羡钓的学生。

“张先生,处事还是这么随兴。”素商叹道。

程俭笑了笑:“那时我也有些天真,虽然不知他来历,但只听他说,从今以后可以不必再去杨家读书了,立马就点头。母亲为此还冲我发火,直到打听到他是谁,才勉强消了气。”

素商问:“这便是你得罪杨家的缘由?”

“我得罪他们的地方很多,也不在这一件了。”

素商专注地凝望着他,若有所思。她安静下来时,气质愈发显得出尘,宛如兀自开放的空谷幽兰。

她重新开口道:“你。”

向来只有程俭拿捏别人,没有别人来拿捏他的。他无言地望着少nv无暇的面容,只觉此人道行颇深,深不可测。

“无功不受禄。这点小事,还是不麻烦素商姑娘了。”程俭试图婉拒。

“我正有一事要拜托程郎。”

“我不会帮你盘头的。”

话音刚落,两人都不禁默了一瞬。公堂之上,程俭以辩才见长,此时却深恨自己嘴快。半晌,方才听素商以清冽的嗓音解围道:“我听说,课业之外,程郎还兼作讼师。我对这个职业很感兴趣。倘若我逗留期间,有人为官司找上门,能否让我参与一二呢?”

“只要案主没有异议,这个倒没什么难的。”程俭隐约松了一口气。

“多谢。”见目的已成,素商从坐榻上起身,臂弯间的罗帔顿时如灵蛇一般滑落,“作为报答,我必定会尽心评阅程郎的文章,襄助程郎早日高中。”

程俭愣然,猛一拍脑门,心内直呼中计。

然而,少nv的倩影早已消失在了窗后。

大魏朝开科举,迄今不过十数余年。在闭塞些的州县,许多人还视之为新鲜事物,只闻其名,而不知其全貌。

程俭的母亲杨蕙,能谋善断,兼有远见卓识。甫一得知天子下诏,称“闾阎秀异之士,乡曲博雅之儒,亦可随其器能,擢以不次”,便设法与本家交通,让程俭和杨氏子弟成为了同窗。

也正是在杨家,年幼的程俭初次懂得,门水平要b诗歌高过一筹,固执地不愿练习四六t骈文。结果自然是名落孙山,还得了个“文采欠佳”的评语。

虽然不可抗力因素居多,程俭也并不以落有些讪然。

因而,当道姑打扮的少nv前来履行约定,一篇篇翻阅他的习作时,程俭久违地生出了丝紧张。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毛笔,目光却时不时向对面飘去。照老头子的说法,世间诗赋文章,如果入得了她的眼,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入得了天下之眼了。

“唔,”素商终于出声,“以恶补一年的功夫来看,还可以。放在历年省试中,算及消磨时日了。”

这位nv郎敷衍起人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她拎起纸张一隅,打量道:“不过,为什么写得这样挤?纸上还有很多空白。”

面前的一沓纸上,每一页都只写满了右上角角落,如同豆腐块一般,墨迹又小又密地挨在一处。

“这个啊,”程俭故作老成地轻叹一声:“就算是为了应试,骈四俪六的,写多了也怪恶心,g脆写小一点,眼不见为净。不要的纸也可以送给村子里的小孩练字。直接送新纸,村民们不乐意收。”

素商从纸页的另一端探出脸来:“你考虑得挺周到。”

她这副模样,颇有点像一只毛皮雪白的狸奴。

“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文坛风气如此,当然会反映到科考中。要革除科考中浮虚之病,恐怕还得从文学处改弦易辙。”素商放下了手中的纸页,若有所思。

她的面容,充满了与年龄不相吻合的笃定。三两句话,宛如只是宕开闲笔,但因了那份笃定,又令人不禁感到,闲笔也有闲笔的分量。

“有没有写得顺畅一点的文章?”她抬头望着他。

“有是有,不过很容易又得一句‘文采欠佳’吧。”

素商正se道:“我以我手写我心。若是写作者自己都觉得顺畅,文章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程俭只好将另一个藤箧拖了出来:“随便看。”

这一箱文字,皆以章草在h麻纸上写就,明显要b那些骈文习作用心得多。素商揽袖从最上方读起,一读,就读到了夕yan西斜、晚云初收。

薄金se的晚照笼罩着少nv,晕得她本来疏离的五官,多了些烟火可亲的静谧。窗棂的淡影依次投过她的肩颈、环佩、裙裳,宛如佳人如斯,一步一流连,久久不肯归去。书房中寂然无声,除了纸页偶尔翻过的响动,似乎世间万物,都不愿来惊扰这安闲的壶中天地。

程俭手捧书卷,伴她默读。恍然间,他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彷佛可以一直就这么静坐,与素商一道,静坐到地久天长。

“甘罗,帮我从厨房叫一些点心来。”过了许久,素商才开口说话。

哪里有甘罗?这小丫头片子,早就失去耐心,跑到外面野去了。

素商忍不住蹙眉,那张贯来没有破绽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懵懂,好像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程俭见了,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不可察的微笑。他走到她旁边,替她酌了杯冷泡茶:“与其指望她,你倒不如使唤我呢。”

“都这个时候了?”素商润了润喉,终于侧目瞥了一眼天se。她顺手整理好书案上的纸张,yu从坐榻上下来。突然之间,整个人差点儿要向前倾倒,被程俭一把伸手扶住。

“小心。”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素商半揽在怀里了。

发丝间的馨香近在咫尺,恍惚间将人带回梨花树下的初遇。手下传来柔软的触感,原来,她的t温不是冷的,而是如夕yan余晖,泛着浅淡而真实的暖意。

“抱歉,”程俭像被烫了一下,连忙退开了:“你没事吧?”

“没事。”素商理了理裙摆,脸上并无不豫之se,“坐久了,腿脚有些发麻而已。”

“关于你的文章…”她刚要开口,便听到院落里,传来张羡钓中气十足的催饭声。

“吃过晚饭,再说吧。”程俭立马转过身去,先行一步,只想早点儿跟素商拉开距离。

他也真是昏头了。怎么会在一瞬间里,萌生了能和素商相安无事的念头?

另一位当事人望着少年郎君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变脸变得这样快。上一刻还温和t贴,下一刻就如躲避洪水猛兽一般,恨不能地遁。

甘罗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个装满了蚯蚓的网兜,奇怪地说:“他怎么了?”

素商轻轻摇头。

小nv孩故意拖长了声音:“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啊。”

月上中天,将庭院照得敞亮。蜀地乡间的春夜,cha0sh而溽热,如同黏连在人肌肤处。一行人将簟子铺在篁竹下,就着月se用餐。偶有清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令闻者心静。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虽早过了秉烛夜游的年纪,也要感叹一声良有以也。”

张羡钓一下下地摇着蒲扇,满面红光,混似年画上的南极仙翁。

素商回眸望他一眼:“先生隐居后的日子,的确过得惬意。”

“你既然知道,还来劝我出仕?”

“这个,倒不急在这一会儿。”素商也不气馁,只是兀自垂下羽睫,“我明白张先生的心。君为明君时,臣下才可以臣礼待之。”

此言一出,饶是坐在旁边、始终一语不发的程俭,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讶se。一方面,是吃惊于她的直白,另一方面,则是通过她的话语,间接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张羡钓历两朝为官,先帝在时,已是朝中的肱骨之臣。当今天子践祚后,更委以左仆s兼太子少傅一职,多有倚重。不过,这些都是外人眼里的故事。为何他在位极人臣时选择了ch0u身,个中内情,即使是对着程俭,张羡钓也不肯多谈。

当今天子,虽处事中庸,推崇无为而治,但也远不到昏聩的地步,甚至在初登基时,称得上是锐意进取。从青年至中年,从进取至守成,本来就是历代君王身上常见的执政模式。只是为此就弃官,似乎不太能说得通。

程俭以前还专门问过。彼时的张羡钓只是摇了摇头,苦笑着说:“俭儿,不妨借此告诉你个道理。一个人一生中,只能长出一根脊梁骨。折断一次,可以重新接上,折断,的确感触良多。”

自己忽然成为了话题中心,程俭只好放下竹筷,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尽管不愿承认,但他确实有那么点好奇,素商会说出什么一二三四来。看她下午读得那么专心,应该不至于…太不堪吧。

“文采欠佳——是评得有些刻薄了。”

这个道姑nv郎,说话要不要这么大喘气?

“至多,也不过说句文辞晓白、用笔朴实。但依我之见,这并不是缺点。能将复杂的事情说得简洁易懂,同样是种可贵的能力。”

素商浅啜一口清茶,紧接着娓娓说道:“但更可贵处,不在于文华,而在于文实。所谓言之有物者,忌血r0u不盈、空洞虚妄;谓言之有理者,忌脉络不通、紊乱倒错;谓言之有情者,忌心x不正、j佞谄媚。程郎之文章,能以对民生民情的洞察为质料,切中时弊要害处所在,厘清因果,再一一辅以方略对策。如此文章,一扫应试骈文轻薄浮华之风,见血r0u、见脉络、见心x,怎能不算是好文章呢?”

她话音刚落,张羡钓便击节赞叹:“评得好!评得好!我纵然看得出文章高下,却不能将高在哪里、低在哪里,说得像姑娘这样痛快明白。况且程俭这小子,一向又不服我。如今听素商姑娘这么一点评,你总该服了吧?”

程俭凝望着少nv的侧脸,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清丽的月华,描摹着她冰清玉洁的肌骨,此刻亦不敌她的容se。蜀地的春夜里,他听见自己绵长的心跳。不知是因山间之恬静,还是因少nv鬓发间,那似远似近的花香气息。

热意细细密密爬上耳尖,程俭饮了一口茶水,放下后才说:“也没有那么好吧。”

“自然,还有不少需要打磨的地方,”没想到素商正经地接过了他的话:“但地基已有了,接下来要花的功夫,便可以事半功倍。”

张羡钓笑道:“古人说一字之师。我看,程俭这个小子,可以凭你此番指点,叫你一声师傅了。”

素商的眸光微微一闪:“ai才之心,人皆有之。先生不必同我客气。”

二人三言两语间,又把程俭这个便宜学生给卖了一次。他左右看了看这对忘年交,拒绝的话语,却像是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一般,说不出来了。

玩笑归玩笑,程俭当然不打算真的拜素商为师,那也太折他的寿了。

不过在文章一途上,他不得不诚心地承认,无论视野还是见解,素商都b他棋高一着。偶一提点一二,程俭便有豁然开朗之感。

她正经的说客事业姑且是被搁置了。幸亏素商的耐x上佳,茅庐光顾了几次,老头子整日只知道跟人家打太极,倒像是让程俭平白得了个高明的私塾先生似的。

哦,论代价也是有的。甘罗的胃口大如虎,现下不止张羡钓,她的一餐一饭也归程俭包圆了。

山中的日子如流水逐落花,一朵朵不知所踪。素商同他待在书房里研究文章,甚或得空时随他去附近溪水边散步,反而b她和张羡钓坐在一起空空论道的时候,多多了。

“你真的是个道姑吗?”

程俭看烦了书,侧目瞅见少nv研墨的身姿,半带好奇地问出了口。

素商抬头睨了他一眼,眼尾凝着风烟俱净的水se:“我哪里不像道姑呢?”

程俭用手指示意自己的耳垂:“近日我读到一篇道教的《法服戒文》,规定入道nv冠,皆不得用珰玦环坠。但直至不久之前,你都还在佩戴耳饰吧。”

素商闻言放下了笔,由正坐向后一倚,手臂闲闲靠在凭几上。“程郎猜得对也不对。学道,确是从我极小的时候就开始的。正式投入法门,大约在半年之前。”

“为什么?”程俭直接地问。

和素商相处了几日,他逐渐0清了对方一些x子。她本人,虽是个和光同尘的高手,却很欣赏程俭单刀直入的风格。对于可以解答的问题,她坦然而不回避;对于她不能回答的问题,则会不动声se地打发过去,让人一点儿也生不出气来。

“为了避祸。”素商简洁地回答,“我被退了一桩婚事,激怒了我的家人。他们令我出家,既是为了平息人言,亦有叫我好好反省的意思。”

都说人与人往来,切忌交浅言深。素商反其道而行之,一般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被她轻易抖落了出来,彷佛并没有放在心上。

本朝民风开放,男nv交往、谈婚论嫁,虽不设太多禁制,闹到了订婚后又退婚的,却也少见。程俭的好奇点到为止,心知再问下去,恐怕会有些冒犯,g脆选择闭口不言。没承想,素商自己主动接过了这个话题。

“程郎不问我为什么被退婚吗?”

“这是素商姑娘的私事。”

“不完全是。”素商的目光温温凉凉扫过:“昔日我在上京中时,声名算不得清白。我好音律、好文章、好与青年才俊交游,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想必是因为这个,对方才会心生顾虑吧。”

难怪她会被天子任命为选贤的使者…难怪张羡钓会说,世间文章,入了她的眼,就约等于入了天下之眼了。

素商无谓地说:“对此,我没有太多怨言。出家为道,在行动上要自由很多。不然,我也无法同程郎在此相遇了。”

程俭新濯白璧般的脖颈上,隐约有些泛红。不知是不是他多想,素商似乎把“青年才俊”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楚。她这个nv郎,明明只当作就事论事,怎么总能把他弄得浑身不自在呢?

他掩嘴咳嗽了一声:“不过是因为流言就退婚,可见对方原本不诚心。心x不坚,自然会随时移而变节。如此婚约,退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素商黑澄澄的瞳仁,在日光下转了一转:“程郎是在宽慰我么?”

“无论你信不信,我是真心这么认为的。”程俭侃侃地说:“我接手过的婚约案、和离案,并不在少数。男娶nv嫁,男子天然就有身份和地位上的优势,而对nv子一方,世人往往多有苛求、以至于常常到了言过其实的地步。就算果然言副其实,nv子在出嫁前,有喜欢和人交接往来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许男子在成婚前美妾成群的,难道还不许nv子随心追慕吗?”

素商仔细地端详着他,末了,她远山般的眉目舒展开来:“若人人都能作程郎这般想,那么世间不平事,或许会少一些。”

二人这厢方说完话,窗外忽而传来一串叮当脆响声。程俭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对素商叹道:“你看,世间不平之事,说来不就来了。”

云母材质的风铃,以红线系于一截绿竹上,乃是程俭出道时亲手所制。一旦被人摇响,便意味着有委托找上门。

庭院屋檐下,一位老妪正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脊背深深地塌下去,宛如再也不堪重负。程俭迈出门打眼望见,赶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搀住她:“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

她猛然揪住程俭的衣襟,浑浊的眼珠里,一行热泪直直从满面g0u壑间滚落:“救救…救我nv儿。”

甘罗平时不顶事儿,这会儿倒机灵地把杌子搬过来了。她数着节奏轻轻拍打老人的手背,如此过了许久,才让她从泣涕中平复下来。

老妪乌青着嘴唇,手指微微战栗,在怀中0了又0,掏出一张折叠得极仔细的判书来。程俭仓促间瞥过,疏朗的面容生出几分凝重之se——公文上专用的花押,属于现今的益州太守彭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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