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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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燕王妃还是接受了儿媳的好意,吩咐吴姑姑:“就照瑞哥儿媳妇说的办吧。这几件冬衣也还崭新,本就是王爷往年爱穿的。”
吴姑姑应了一声,迅速找了几块大包袱皮来,把燕王妃指出的十几件冬衣打包好了,接着好象想起了什么,又回里间拿出一件袍子:“王妃,这一件要不要一块儿捎过去?”
谢慕林定晴一看,心下吃了一惊。
这不是毛线织的睡袍吗?!
毛衣
燕王妃与吴姑姑没有留意到一旁谢慕林的表情,还在继续讨论着那件毛织袍子的事。
燕王妃看到袍子就笑了:“我竟把这个忘了!王爷冬天时家常就爱穿这一件,可惜……都穿了快二十年了,手肘那里都磨出洞来了。若是能找到人再织一件同样的,王爷也用不着再穿这件破袍子。在家里穿穿倒罢了,叫外人看见,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话来呢!”
她嘴上说得嫌弃,手上却接过了袍子,小心仔细地验看着,偶尔还从上头摘掉一两个小毛球。
谢慕林这回离得更近,看得更清楚了。那确实是一件毛线织的袍子,上头还织出了麻花的花样来呢,整体有点象是现代睡袍的样式,但更长一些,看起来倒更象是古代交领长袍。袍子是深蓝色的,大约是洗了太多次,颜色显得有些陈旧,但毛线看上去依然很粗,毛茸茸的,一看就让人觉得温暖。袍子双手肘部的位置,各补了一块椭圆形的皮子,这大概就是燕王妃所说磨出洞来的部位了。
不过这都是其次。谢慕林更好奇的是,燕王怎会有一件毛线袍子?她可从来没见北平这边的人穿过类似的服装!
朱瑞跟妻子不同,在燕王府生活的时间长了,大约也没少在冬天看到父亲燕王只穿着家常睡袍起居坐臣时的模样,所以看到袍子也笑了:“原来是这件袍子,父王确实很喜欢,尤其是大冬天屋里烧了炕的时候,他嫌穿皮袍太憋闷,穿棉袍也不够透气,倒是穿这一件毛袍子最合适,既暖和,又不怕会闷出汗来。父王难得在京城过一次年,倘若不把这个给他送去,他怕是会觉得十分不习惯了。王妃还是把这袍子添进包袱中吧,父王原也知道这衣裳有些犯皇家忌讳,顶多就是家常穿穿,不会让外人看见的。”
燕王妃觉得有理,便笑着对吴姑姑说:“那就添上吧,省得王爷不习惯,吃饭睡觉都不香。”
吴姑姑笑着应声,把袍子摊放在炕上仔细叠好,放进包袱中去了。
谢慕林露出好奇的表情问丈夫朱瑞:“这件袍子……看起来材质织法都十分别致,怎么就犯了皇家的忌讳呢?”
朱瑞笑着告诉妻子:“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忌讳,这原是太宗皇帝生前想出来的衣裳式样,平日家常就爱这么穿。那时候宫里还有好些宫人擅长织这种袍子,花样也特别多。无奈建文帝登基后,太宗皇帝喜欢的东西,尤其是他大为夸奖的东西就成了忌讳。建文帝与太后嘴上不说,但实际上却是禁止宫人再制作太宗皇帝新创出来的衣裳样式了。他们也不说将会织毛袍子的宫人、匠人放出宫去,却让他们改行做了别的,一直关到老死。也就是当时分封到燕地来的那位燕王,带走了一批宫人,才保留下了这项手艺。”
其实历代从皇家过继来的燕王府嗣子,刚开始时都受了宫中不明文规矩的“规矩”影响,不喜欢燕王府工匠织女代代传承下来的毛线编织手艺,只不过在北平待得久了,渐渐的便有人觉得真香,因此历代燕王的家庭,总会有人喜欢这种衣物,令织造上始终有人传承毛线编织技艺。无奈燕王府里的男女织工们代代相传,偶尔会遇上不觉得真香的燕王,所以到现任燕王这一代,会这门手艺的人已经很少了。
兴平老郡王的父亲,那位建了紫竹院的燕王,说不上喜欢这种衣物,但每年还是会做上几件的,可他的儿子们就不大喜欢了,更喜欢名贵奢华的皮裘。他死了之后,皇家过继了老王爷来继承燕王之位,几位王子分家立户,带走了两位织工,都不得重用,直到死都没收到靠谱的徒弟,传承技艺。留在燕王府里的织工是一名寡妇,膝下只得一女。她一心要把这门手艺传给女儿,好保住母女俩在燕王府织造上的地位。只是老王爷对毛线袍子兴趣平平,倒是老太妃比较感兴趣,每年冬天都要做几件,高兴时还会厚赏织工。那寡妇得了好处,越发敝帚自珍,除了女儿,便再也不肯教任何人了。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也不教她正经技艺,只叫她做些琐碎的小事。
等到现任燕王过继了来,得了老太妃送的这件毛线长袍,他就喜欢上了这种衣物。无奈这时候,那寡妇已经年纪老大,眼睛也半瞎了,做不了活,她的女儿没过多久就因为丈夫家暴,打断了手腕,一时想不开跳井了。寡妇伤心欲绝,很快也跟着病死。这门编织手艺在燕王府便算是断了传承。寡妇的徒弟还能帮着做些毛衣保养、清洗和小破洞修补的工作。然而大一点儿的破洞她就很费功夫,如今她年纪也大了,燕王妃都很少再使唤她做事,由得她养老去。
所以,燕王如今只能委委屈屈地每年穿一件旧袍子,拿皮子去补破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能再穿了呢!
朱瑞笑着告诉妻子:“王妃其实早几年就在北平打听,是否有昔年的王府织工,往外传了这门手艺的,也不必懂得什么特别花俏的样式,只要能织就好了。除此之外,还打发人往京里找会这门手艺的人去了。当年宫中贵人虽然暗地里不许人再做这种衣物,但懂得这门手艺的人私底下未必不会做,冬天穿在外衣里头,也不大看得出来。兴许有人传承下这门手艺,也未可知。只是如今王府事多杂乱,父王又不想为了一件衣裳太过兴师动众,所以不曾张扬。娘子从前没听说过也是寻常。”
谢慕林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便笑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如果王妃信得过我的话,不如交给我试试?不瞒您说,我在娘家的时候,也拿棉线或是自家缠的毛线织过袜子之类的东西,但家里人嫌太过家常了,就都是家常穿穿,不曾在外人面前显露过。可我研究这门手艺已经有三四年的功夫了,花样不敢说多,织法还是懂的。兴许我误打误撞织出来的衣裳,跟王爷这件袍子不大相同,可王爷想要新袍子,原也不是为了这个花样好看不是?”
燕王妃是又惊又喜:“此话当真?!那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谢慕林笑眯眯地道:“王妃言重了,如今儿媳暂且试一试,只是不知道……王府可有现成的毛线和针?”
技艺
令谢慕林庆幸的是,燕王府不但有现成的毛线,连棒针都有。
那位通晓毛线编织技术的寡妇所收的徒弟,虽然没有正经学到师傅的本事,只能帮着打些下手,但因为她比较机灵,还是偷学会了一些皮毛的。再加上寡妇需要她帮忙打下手,那些纺毛线和缝缝补补的琐碎事便都教了她。她自个儿琢磨了几年,勉强也能织点小东西。如果要做衣裳,就只能先用毛线织出一块一块儿的材料,再用线拼成衣物。偏偏她学得不齐全,织出来的东西看着就不够整齐匀称,歪歪扭扭的,也没什么花样,拿去给燕王做袍子,哪怕只是家常袍子,也不够格,所以只能作罢。
但给王府的主人做衣裳不行,她自个儿私底下练这门手艺,为了不浪费料子,就把织出来的东西给自己或丈夫儿女以及周边亲友做些贴身衣物,还是没问题的。所以,燕王府织造上,如今还有她用过的棒针,她的儿媳妇也跟着学了纺毛线,每年都会纺出一些,预备燕王心爱的袍子需要修补。
织造上的人立刻就把棒针和毛线送了过来,连带着那寡妇徒弟的儿媳妇,也一并跟着过来了,同时捎来的还有她婆婆两年前织的衣物,算是后者最新的作品,用来给永安郡王妃谢慕林做衣样子。
谢慕林看着那件织得并不歪扭的毛衣,一眼就认出是上下针混乱造成的问题。除此之外,整件毛衣其实已经织得不错了,看起来象模象样的,线际疏密得当,除了那麻花扭得很难看以外,其他地方远远瞧着,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估计差不多够得上拼夕夕里某些手艺比较差的小店毛衣的标准了吧——很便宜,到手勉强也能穿,虽然觉得跟图片不符,不太满意,但看价钱这么便宜,也就认了,打上三四颗星,留着在家穿穿也无妨。
如果那寡妇的徒弟没有正经学过织毛衣,却还是靠自己琢磨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若不是年纪太大了,基础又太差,再给她几年时间,说不定就能自行研究出毛衣的织法,顶多就是花样少一点而已。谢慕林想起自己在大学学织毛衣时,刚开始还织得不如这个呢!都是多亏了水平高超的学姐们精心指导,才越织越好的。看着眼前这件毛衣,她就不由得想起了那段时光,竟然还能生出几分怀念来。
徒弟的儿媳妇惴惴不安,自家婆婆传承下来的手艺有限,不能真正给王爷织出一件同样漂亮的袍子来,但婆婆从来没有放弃过,在家养老时,也私底下没少琢磨针法,琢磨出什么就都教给了她,盼着有朝一日,她能继承这门手艺,并且发扬光大,真正在燕王府织造上站住脚!但如今听说新进门不久的郡王妃其实会这门手艺,只是很少在人前显摆罢了,她心里便又喜又忧。
喜的是她若能从郡王妃处真正学会这门手艺,婆婆的心愿就能实现了!忧的则是郡王妃都懂得的手艺,郡王妃陪嫁的人手里自然更有人擅长了,到时候她们婆媳岂不是没有了用处?婆婆几十年的期盼就此泡汤,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受不受得了……
然而谢慕林不清楚这女织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随手便拿了线和棒针检查,觉得质量还行,线虽说对比棒针略嫌粗了些,但也不是不能织,便很随意地开始了起针的动作。
那徒弟的儿媳妇看到郡王妃双手如蝴蝶穿花般,将毛线绕着往棒针上套,转眼就在棒针上起了几十针,看起来就象是婆婆辛苦琢磨出来的起针效果,但似乎更熟练,手速也更快,不由看得目瞪口呆。
燕王妃原本正在跟吴姑姑说话的,隔着老远看见,不由得笑了:“原来瑞哥儿媳妇真会这个!看起来竟比咱们王府的织工都要熟练呢!”
谢慕林抬头冲她笑了一笑:“也是王府的毛线好,坚韧不易断,粗细均匀,也不容易散开。从前我自家纺的毛线就不如这个,每次织东西总担心什么时候线就断了,因此不敢织什么大件的东西,主要就是织织袜子、围巾、手套什么的。偶尔织一件对襟褂子,都不好意思叫人看见,最后被我三弟要去了,说是冬天穿这个又暖和又轻便,比穿厚棉袍强,又比皮衣便宜。”
说话间,她就起好了几十针,想想做个示范也差不多了,又不是真的要在婆婆屋里现织一件毛衣出来给人看,便停止起针,开始往下织第二行。等她织完了第二行,那徒弟的儿媳妇也看明白了,脸上的表情好象想哭似的。谢慕林问她:“你怎么了?方才没看懂吗?”
对方哭丧着脸,摇了摇头,垂首道:“不是的,郡王妃。小的是想……倘若小的婆婆当年能这么清清楚楚地看她师傅如何织毛线衣,兴许就不必如此辛苦地琢磨上几十年了……”她才学了多少?这么看了一小会儿,就已经大致弄明白了这种比较简单的花样。她婆婆要是有这个条件,只会学得更多更好。她心里替婆婆委屈呀!
谢慕林看了看她,也不多说,便道:“你要是学会了,就自个儿回去拿线和针练一练,看能练成什么样子。若是你学得好了,我再教你几个新花样。毛衣我没正经织过,拿不准该怎么织,这个还得再仔细琢磨呢。”其实她会织毛衣,但那是现代的套头式样,虽说现在不是不能用,但孝敬公公的东西嘛……自然还是要做成他喜欢的款式才好。
那徒弟的儿媳妇听了她的话,就好象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脑袋一般,双眼瞪得老大,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了:“郡王妃您是说真的么?!您愿意把这门手艺教给小的?!”
“为什么不愿意?”谢慕林笑笑,“这门手艺最好多些人学会,要是能把毛线衣传播出去,不再动不动就断了传承才好呢。我的事情很多,给王爷、王妃、郡王爷和郡主织几件袍子做礼物,也就罢了,还能跟你们织造上的人抢饭碗不成?”
朱瑞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过来:“娘子这是有了什么新主意?”
燕王妃也道:“瑞哥儿媳妇,你打算把毛线衣推广开来么?虽说没有明令禁止,但京城那边……”
谢慕林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那禁令都是将近二百年前的事儿了吧?谁还正经把这事儿放在心里?先帝还是燕王府过继去的呢!只要不是公然说建文帝的不是,难道宫里还会挑剔我们燕王府织了几件毛衣吗?北地多牛羊,羊毛纺线织成衣,能帮助不少人脱贫谋生,百姓和军中将士也多了御寒衣物的种类,有什么不好的呢?这原是有利于民生的大好事!”
她冲燕王妃微微一笑:“王妃若是有兴趣,再建几个作坊,雇了军属来,专门生产这种毛线衣,再便宜卖给军中,也不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