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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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喜欸的一声应下,不住拍季怀真马屁,说大人心善,不同那群直娘贼傻屌计较,听得季怀真心烦,正要一脚将他踹下马车去,似是想起什么,突然道:“今夜都谁在?”
三喜报出几个人名来。
季怀真略一沉吟,不怀好意地笑道:“他陆拾遗不是向来廉洁奉公披肝沥胆吗?就把三殿下抬到他陆家去,叫他去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把我办了,肃清纲纪。”
不等季怀真来踹,三喜自觉地滚了。
耳边终于清静,季怀真方才松了口气,将一身染血衣服换下,沉沉睡去,直至被车夫叫醒,才一掀车帘,熟练地将车夫脊背当成脚踏,踩着下车,一路大摇大摆,无人敢拦。
待到无人处停下,季怀真撩起衣袖,看着自己不住发抖的手指,只好站在原地用力握住。
快要下雨了,他闻着空气中的泥土腥气竟有隐隐作呕之感,侧头朝池中一照,见自己脸色惨白,好似孤魂野鬼。
“背弃旧主……”
季怀真哼笑一声,大步迈开,自言自语道:“还怕他不成。”
途经皇帝书房,见里面灯火绰绰,纸窗上隐约映出个影来,一人头戴冠冕,点头哈腰,冠前流珠不住摇晃,另外一人则手拿拂尘,扫地似的,在皇帝胸前挥来舞去,作施法状。
季怀真目不斜视,一路行至皇后寝宫,遣散一众宫人,推门而入。
皇后正在看书,被吓了一跳,发觉来人是季怀真,无奈地叹口气,看了眼还在熟睡未被惊醒的皇子,埋怨娇嗔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来之前先打个招呼,真是要吓死你姐了。”
她抬头笑着看向弟弟,继而一愣,很快恢复正常。
季怀真一敛在外狐假虎威,目中无人之态,从怀中掏出个刺绣样花,仔细在灯下展开,往皇后手中一塞:“前些日子在街上看见了,你给阿全做衣服的时候用上。”
方才死牢中抽人时凶神恶煞,此时倒是柔情蜜意,往皇子床前一坐,白胖的脚丫被他轻轻托在掌心打量一番,颇为苦恼道:“怎得都四岁了脚还是这样小,以后怎么长得高。”
“外甥像舅,你瞧瞧你自己,还怕阿全矮了去?不是明早才要进宫辞行领旨,怎得今夜就过来了?”
皇子被他弄醒,睡眼惺忪间一看亲舅,吓得哇哇大哭,被宫女抱出去哄。
季怀真莫名其妙,回头看向姐姐:“我招他惹他了?”
皇后叹口气,将随身帕子浸软。季怀真人高马大,却被姐姐的柔夷四两拨千斤地一按,老老实实坐在凳上。
冰凉的帕子按在他脸上。
季怀真一愣,意识到季晚侠在他脸上擦去什么,刚才竟没发觉,此时勉强笑道:“这水有股怪味儿。”
“你亲外甥的洗脚水,还没来得及倒,将就些吧。”
季晚侠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她心疼地看着弟弟,没问他刚才去干了些什么,这一身杀戮之气又是打哪儿来的。她的好奇心终是被这堵深宫高墙给吞没,被顶珠光宝气的凤冠压着。
季怀真没再吭声,犹豫片刻后,斟酌道:“姐,我三天后就出发去夷戎,兹事体大,怕是要半年光景才能回来,我不放心你,你还是回家住去吧,谁敢说三道四,我就叫谁吃不了兜着走,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走。”
皇后却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守在这宫里头。”
季怀真还要坚持,见皇后态度坚决,只得作罢,又不死心道:“那我把三喜留下,他虽滑头卖弄,但一家老小的命都在我手里,想必一时三刻也不敢怠慢,朝中一有变动,你便让三喜派人去敕勒川寻我,那是夷戎人的地盘。”
皇后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终长叹道:“弟……你虽位极人臣,可也需得有敬畏之心,三喜虽是你仆人,也不可怠慢打骂,你有恩于他不假,若是时时刻刻拿至亲之人要挟逼迫,日子久了,是人都会心生怨怼,知道你疑心重,可这些年都过去了,三喜也算忠心,不妨对他好些。”
季怀真沉默不言。
……他根本就不知道怎样待旁的人好,没人教过他。
皇后窥见他的神色,只得拉起他的手,忧心忡忡道:“你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三喜你带走,也好叫姐放心。”
远处传来皇帝疯笑,由远及近,从门前路过,一众宫人高喊着“陛下小心”追过。
皇后坐立难安,正要起身去看看,季怀真却不耐烦地按住她。
“别管,估计又在练神功呢。”
二人一时无话,皇帝声音忽远忽近,皇后眼眶通红,压抑着悲戚焦虑之情,一抚耳边碎发,抽噎道:“……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以前夷戎还要派质子觐见,如今才几年的光景,就要咱们的人去议和了。今日陛下发怒,发落了三殿下,还不知他何时能从牢里出来,你又要走,万一鞑靼人这个时候打过来,可要如何是好,姐不想让你去。”
季怀真不吭声,不敢告诉皇后三殿下已死在牢中,还是自己亲手抽死的。
半晌过后,无奈道:“……姐,朝廷没钱,打不起仗了,趁着鞑靼人还没打过来,只能联手夷戎对付他们。”
“本就是指名道姓要他陆拾遗去,你干什么非要代他,替他陆家办了这样多的事,杀了这样多的人,难道还不够吗?”
眼见皇后口无遮拦提起宫中秘辛,季怀真神色一变,“嘘”了声。
继而轻轻摇头,示意不可再说下去了。
皇后自觉失言,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看,脸上难掩自责。季怀真从小就拿这个姐姐没办法,哄道:“我同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行不行?你歇吧,走之前我再来。”
脚刚迈出,却突然被皇后喊住,季怀真回头看向姐姐,只见皇后起身,神色纠结道:“……爹爹近日身体不好,你若这两天得空,临走前还是见他一面吧。”
一阵风贴着地扫过来,卷的落叶贴着脚打旋,皇后一头青丝及膝,在这二月寒风里被冷得微微打颤。
季怀真避而不答:“姐,天凉了,回屋吧。”
说罢,头也不回离去,宫人随后手执夜灯跟上,逐渐消失在皇后的视线中。
季怀真前脚出皇后宫门,后脚就看见皇帝。
皇帝鸡皮鹤发,不着龙袍而着道袍,抱着拂尘光着只脚,追在他身后的宫人一见季怀真来了,全部自觉留在一箭之地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