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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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仪仗队悄摸出完殡后,领头人由赞者引入仁明殿。
踅进殿时,正好碰见太医吩咐宫婢按照药方煎续命汤。
圣人焦急地来回踱步,翟衣拖尾,扫来扫去,“官家这病来势汹汹,人还没出永昌陵呢,就昏了过去。”
官家呢,虚弱地躺在卧榻,骤然苍老许多。脸上横肉松松地往下垂,沟壑纵横,脸色比桕烛苗还要黄。他有气无力地哎唷几声,任由太医把脉。
“人老囖,就得认命。认什么命呢,认生死有命。一把老骨头,不比年青时硬朗,实在正常。”官家虚弱道,“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走了,朕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太子监国,尤其出众。大哥这孩子啊,惧内,玩心大,可该他正经做事的时候,事事做得挑不出错。二哥家,小两口如漆似胶。听他说,婉音已经怀上囖。三哥这小子,年后二月成婚,虽未娶得意中人,但与上柱国家的五娘子相敬如宾,也算是觅得良缘。大姐心思扑在孩子身上。二姐呢,收了心,遣散面首,与驸马逐渐磨合。我们家小六啊,往后也会有她自己的打算。”
恍如临死前走马灯一般,絮絮叨叨地说起子女的近况。
圣人听得揪心,跟官家说不通,干脆问起太医:“情况如何?”
太医在官家额前与手臂处扎了几针,说道:“人百病,首中风。真阳一旦虚损,必会罹患中风。中风,无非由心火、痰热、肝风内动所致。臣给官家扎了几针,活血祛痰。小续命汤三餐后服用,一日三饮,连续服用数日,即可好转。”
官家点了点头,朝太医道声辛苦,反倒吓得太医跪倒叩首。
摆手遣走太医,官家艰难地抬起眼皮,唤来仪仗队里的领头人,因问:“一切尚还顺利?”
隔着珠帘,领头人躬了躬身,说一切顺利,“小底按官家的吩咐,提前调换了棺椁。如今冰棺尚停留在冰窟里,人也待在冰棺里,而下葬的棺椁搁着您安排好的尸身,不会有人起疑。”
官家满意地说好,乜及圣人满脸不解,在她开口询问前,抢先解释道:“如你所想,没死。”
圣人松了口气,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煞有其事地拜了拜,“那就好,那就好。上天保佑我们小六,一定要幸福。”
官家沉吟,待领头人走远,复而补充道:“人是没死,但不知何时能醒过来。所以在他醒来前,你要保密。”
圣人不解地“啊”了声,“事到如今,您还想骗她吗?驸马没死,别管醒不醒,那都是一件欢喜事。小六时而魔怔时而清醒,清醒时少,魔怔时多。她都这样了,您还如此残忍!”
官家最烦圣人这副喋喋不休,问东问西的模样,像一条依依不饶的蟒蛇,非得把他缠死才尽兴。这时候,他又想起最懂他心思的贤妃。倘若今下侍奉御前的是贤妃,定会附和他的话,而不是一味反驳。
话不过脑,直言道:“要是贤妃在,朕不会过得这般辛苦。”
这话彻底惹恼圣人,她指着窝在榻上的病人,厉声回:“那您去找她,何必召我来!您骗小六,我可不想再骗!”
言讫提着衣裙往外走,差半步就能迈出殿门时,听官家威胁道:“大姐的驸马,朕已经在重新踅摸了。你要出去,好,朕不拦!小六如意了,大姐这头未必能如意。”
圣人停住脚,手指一松,裙摆重新垂落在地。
大姐苦难日子的根源在驸马,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圣人认真想了想,最终折回卧榻处,掂起药碗,撇掉冒泡的药汤沫子,一勺一勺地喂官家吃药。
她是浮云卿的嫡母,也是浮念慈的生母。大姐到底是亲生的,官家拿亲生孩子要挟,她果断选择亲生孩子。
“最后一次。”她说,“这是最后一次。”
官家勾起一抹得逞的笑。虽是得逞地笑着,可倦态再也挥散不去。
圣人是最后一次做帮凶,他也是最后一次行凶。
心劲散了,腰杆彻底佝偻下去。后来几日,官家过得晕晕乎乎,终日卧榻,靠小续命汤吊着一口气。
有些消息灵通的朝官私下议论官家何日驾崩,不迭在太子面前献媚,唯恐太子谋得富贵时,忘了他们这帮兄弟。
官家阖着眼,瘫在圈椅里,享受着通嘉的按摩。
“‘苟富贵,毋相忘。’这句话被朝里某些人演绎得淋漓尽致。”官家感慨道,“朕还没驾崩呢,他们都已经在想朕的后事喽。”
通嘉连连朝地“呸”几声,“正月里,不说这些糟心事。官家长命百岁,老鳖走了,您都不会走。”
官家笑他谄媚更甚,“朝政要务,交予太子处理。他做事果断狠绝,有朕年青时的风范。朕想做的还有很多,但朕都做了,小辈做什么?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朕得给小辈留些忧患,懂么?”
话头一转,说起家宴一事,“今日正月初七,最后一日休沐。之后千家万户都会忙碌起来,迎接新的一年。通嘉,你派内侍往孩子们那处跑一趟,就传午中艮岳家宴,务必让他们来齐。”
通嘉应声说是,走前,回头望了望老态龙钟的官家,感慨万千。
懿旨传到公主府时,浮云卿正坐在毡毯上,收拾衣裳。
她说正好,“正好能趁家宴,将此事告知爹娘兄姊。”
麦婆子说是呀,“贤妃娘子先前不是说过么,您提什么要求,官家都会点头答应的。如今您想带着阖府移居临安,官家一定会同意。临安郡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奴家都打听好囖,那里跟京城一样繁华热闹。临安处处各有茶坊茶肆,像黄尖嘴蹴球茶坊啊,车儿茶肆啊,内城清波门处,甚至还有茶坊岭。爱吃茶的人去临安,真是有口福啦。”
说话间,侧犯尾犯抱着满载簪珥的妆奁盒踅近。
此去临安,阖府并不打算轻装上阵。浮云卿的意思是,往后几十年久居临安。除非逢红白事,轻易不回京城。所以能带走的,大家都打算带走。簪珥,衣裳,厨具等,一箱箱地往院里搬。反正走水路,船只大而深,装得下行囊。
细心的婆子女使都翻着书,浅薄地了解一番临安。
侧犯帮衬着浮云卿收拾衣裳,扬声道:“临安设厢坊,厢官管厢坊,商铺林立,都说是小娘子流连忘返之地。到那里啊,有八作司,内酒坊,绫锦院等官营铺,也有鲜鱼行,交引铺等新鲜作坊,比京城还热闹呢。”
尾犯笑眯了眼,“瓦舍勾栏也多,光是北瓦的行首都看不过来。不仅有口福,还有眼福。”
大家只想离开这处伤心地,去到陌生的地方安家,平平和和地过日子。
浮云卿知道大家是在想方设法地安慰她,勉强勾起嘴角,朝她们笑了笑。
遐暨艮岳,爹娘兄姊已经到场,一齐站在研池前等她。
贤妃与淑妃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佝偻的官家,王太后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圣人抱着哭闹的孙辈,兄姊们黏糊腻歪,这般场面,勉强称得上阖家欢喜。
数道深切的目光落在浮云卿身上,官家先开口:“人来齐了,挪步香乐园用膳罢。”
浮云卿却说等一等,“爹爹,我想搬到临安住,带着阖府仆从一起。”
官家怔住,“何时启程?”
“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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