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 白色堡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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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秋叶说。我听见涓细的水声,就在耳边,一隻冷冷的手抚摸我脸颊,
从秋叶肚腹流出的,红色的溪流正渐渐将我吞没,我在里面睡了很安稳的一觉。
没有什么我需要担心的。四处瀰漫着芳香,一缕缕天堂茶菸头冒出的香气,
秋叶抽的那一种。河床附近躺着被列车撞成尸块的父亲,还有歪着脖颈的母亲。
小堇呢?小堇哪里去了。我偏过头寻找我的妹妹,发现她就躺在我旁边。
乾瘪如老妇的唇亲切地笑了,声音有种水面下的模糊,她说:哥哥你不要自责了。
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谁的错。真的。
萤火,许许多多萤火围绕着我们。身体渐渐变得暖和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过去多久,似乎睡了有一世纪那么长。病床旁边有医生与警察,
还有脸部伤口做了缝合的立花。他的手被上了銬。「口供有很多疑点」
他们压低声音交谈,直到我醒来。医生告诉我幸亏立花应变得快,扑上去灭火,
灼伤并不严重,发尾被烧掉的地方已经剪掉了,对视力也没有影响,
颈部的伤口要花久一点的时间恢復,也会比较疼痛。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以为我死了,现下却活了。为什么总是得不到一个痛快的结果?
警方发现了堇自然死亡的尸体。他们经过调查后,渐渐明白我们家大致的情况。
我得去工作才行,没有办法二十四小时照顾她。长期忧鬱休学在家的女孩子,
看起来像是厌食而死的,死了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如此判断。为什么不报警呢?
他们问。我不知道,我说,我每天都回去探望她,我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堇就像是才刚刚离开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他们说话就忍不住滚滚的眼泪,
那些酸热的泪水横着流到枕头上,立花看着我的眼神很痛苦,好像他在胃痛。
「这男人自称是你的情人。但我们逮到他用木条钉死你的家门,还从厨房闯入。」
「你们之间有什么纠纷吗?感情纠纷?金钱纠纷?那些殴打与强暴的痕跡」
紧接着发生的事情是,我从头发到脚趾都在颤抖,因为忽然想笑。
立花已经知道我是为了替母亲出气,才接近他,诱惑他,整整耗费了好几年的时间,
从学生到出社会,都将他当猴子耍---生气也是必然的吧。但他仍然跟警方说,
我们是情侣!他不怕我一口否认?立花这傢伙不会笨到这个地步吧。
「道雪,」我平静地问他:「我们是情侣吗?」立花的脸霎时变得苍白了。
「至少对我来说,是的,我们仍是情侣。」立花喃喃补充:「争吵总会过去。」
我看得出来,警察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他们希望听到我指认这个傢伙是个疯子,
而不是男同志之间丑陋的感情争执。他们再问了一次,为什么要用木条钉门?
为什么闯入民宅?为什么身上有那么多受伤的痕跡?如果受害者没有抵抗的话,
脸上为什么会有长长一道刀痕,还有无数的爪痕。我烧伤被紧急送到医院时,
指甲里可满满都是立花的肌肤碎屑!
我希望他们不要再追问这些事情,我觉得很累。
而且我甚么都不在乎了。
「就是玩过了头而已。」我疲惫地回答。员警们互相看了一眼,拿这回答没辙。
立花被释放了。他看起来憔悴得不行,一点都没有之前游走眾情人间,神情倨傲,
意气风发的花花公子模样。才被释放他就扑到我床边,握着我插满管线的手。
我虚弱地笑了。我说我很想吃苹果。
「我去买,立刻去买。」立花双眼恢復了生气,像两粒清澈的棕色水晶。
立花带了顶级的青森蜜苹果回来,坐在床头帮我削成小块。他一片一片地餵我吃。
不认识的人经过,一定会觉得是年纪相差不少的兄长,在照顾住院的弟弟吧。
那充满香气的苹果既甜又多汁,吃完以后,觉得身体舒服一点了。
我又说,我需要镜子。可以借一个镜子来吗?想看看伤口。
立花说好。
在他离开的时候,我取了削苹果的刀子,一刀往左腕切下去。刀刃没有想像中锋利,
四肢刚从麻醉恢復过来,力道也软绵绵的,意外地难割。横的切不成,改用刺的,
我挪动刀锋,直直对着手腕扎了进去---
立花回来看到满床的血,镜子登时跌到地上摔个粉碎。我再一次被推出了病房。
脑袋昏昏沉沉的,景象不断地快速移动。立花又被我耍了。这次他会不会生气呢?
在那之后我从开放病房被转移到陌生的大楼,穿白袍的人说:这是精神復健中心。
啊我原以为外面的世界已经够疯狂,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怪里怪气的地方。
我住的是双人房,隔壁床睡着一个大家称做「神父」的年轻男人。他不停不停祷告,
抄写圣经,在他写字的时候会神经质地咬着下嘴唇,直到血珠一滴一滴落到纸上。
为了防止我再次伤害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一条一条宽带子绑在床上,
我祇好一直听室友的祷文。他会用日文唸过一次,然后再用英文唸,发音相当标准。
一天半夜我发现神父坐在我床边,他问我想不想告解。不想,我回答。
不想?神父从上往下盯着我,眼角湿湿的,手指则神经质地撕着唇上伤口的皮。
他的语气让我觉得,要是我再不说几句,他就要衝上来揍我了。
等他们为我松绑,或许就会想了。我说。神父笑得很开心,接着笑容有些扭曲。
很好,他说,那很好。隔天我发觉他在跟这里的医护人员滔滔不绝地说我的好话。
我拥有了一次与医师面谈的机会。室友让我有点害怕,我忍不住跟医师反应。
金框眼镜的医师埋着头在纸上写着什么:「他虽然待很久了,但没有危险性。」
医师说。然后医师问我,有没有什么话想要说。我说我一直做梦,梦到死去的亲友。
我本来祇想跟他谈谈萤火虫。然而一开口却停不住,我什么都说了,说了很久。
最后我提到了堇,提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了而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也提到那场火,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做,祇是回过神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医师专注地听着,偶尔点头。我感激他,感激他一句话也没有打断,耐心地聆听。
说着那些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要嚎啕大哭了,所以我停了下来,手按着垂下的眼皮。
医师给了我一包面纸。他说:你一直以来都太勉强自己了,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住院生活感觉很制式化,用餐、服药、会谈,一切都被严格规定。被动而且单调。
神父看我回到房间,神情显得很高兴,你想告解了吗?他问。
不是现在,我说。
吃了药,我躺下去就睡了。
半夜昏昏沉沉地醒过一次,神父拖了椅子坐在我床边。
他把手指压在我的嘴唇上,眼睛闭着低声祈祷:我们的天父,愿祢的名受显扬,
愿祢的国来临,愿祢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求祢宽恕我们的罪过,
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不要让我们陷于诱惑,但救我们免于凶恶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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