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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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乐长公主身份特殊,不能明着过三司,此事若如此结案,最终的罪责只会落到邱雪雨一人身上——这也是邱雪雨在朱雀时,与公子商议的计策。”
叶亭宴白纱下睫毛微动,默认了他的说法。
那夜他见过落薇,回?朱雀司继续审讯,在元鸣离去之后,邱雪雨问他“我能成为你们的一把刀吗”,随即凑在他耳边,将如何栽赃宋枝雨的谋划细细告知了他。
宫外疯癫宫人、内廷诸多佐证,那句含糊不清的“公主”,根本就是邱雪雨这几?年?在宫中的布置——在刺下那一簪之前,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一天,打算以自己的性命为引,拖着宋枝雨一同下地狱。
所以那日他奉旨去赐死宁乐,握着换过的毒酒犹豫再三,没有上来就点?破自己的身份。
宁乐最终还是服毒赴死,就如同她自己所言,背着那一千多条人命,她是活不下去的。
虽说并非本意、纵然受到逼迫,那首《哀金天》到底出自她的笔下。
裴郗听了这话,才回?过神来:“我先前还在纳罕,公子为何忽地将此事栽给了宁乐长公主,原来如此,邱姑娘不知内情,同长公主之间确是横亘了世仇的。”
叶亭宴低低地?“嗯”了一声,顺着周楚吟的话道:“她决意赴死,案子若是从明处过,判绞刑斩首、凌迟分尸,皇后有千般本领,都买通不了三司诸臣、不落痕迹地?将人救下来。她想清楚之后,便另生一计,传信唤燕世子回了京。”
“王丰世此人是玉秋实旧交,宋澜自北巡时便对幽州军备有些想?法,便遣此人先去北幽探底——他派这个人去,本身也没想?叫他活着回?来,况且王丰世守城时贪腐妄为,被燕琅斩了也不算冤枉。”周楚吟评价道,“只是此事到底还是仓促了些,经此一事,宋澜必然对幽州军警惕非常,因为此事落在他的眼中,意即燕氏有心、亦有力除去他派过去接手的任何将领。”
裴郗道:“燕世子与皇后交好,如此行事,又大胆地?卸甲回?京,岂非挑衅?玉秋实必向宋澜进言,若是皇后想借幽州军反,简直易如反掌。啊,我似乎明白了些,必须要让宋澜生这样?的摇摆,他才会将邱姑娘刺杀一案从三司撤去,直接交给皇后——他是想用一切办法试探皇后之意。”
“错之长进,”叶亭宴淡淡称赞,“交给三司,必死无疑,交给皇后,是一个询问——若与此事无关,请杀亲近人为证;若执意保下此人,便是心有不诚。”
“可?既然生杀大权已经落到了皇后手中,做场戏又有何妨?她盛装亲临刑部,便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叫宋澜知道她的诚意。楚吟,你可知刑部狱中若意外死人,该如何处理?”
周楚吟道:“先前是送至城中哀山牢焚烧弃尸,现如今么,多是上东山焚之,小吏躲懒,点?火时少?,东山为乱坟之岗,扔下便作罢了。”
叶亭宴突然低笑了一声:“唔,从乱葬岗中寻人,确实是个苦差。”
当是时,扛着锹走在东山山道上的燕琅忽地?打了个喷嚏。
他身后一个同样穿着夜行贼服饰的兵士上前,有些紧张地?道:“少?将军在夏夜中为何寒战,难不成是着了风寒?”
燕琅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一头雾水:“我好得很,只是忽地?鼻中痒痒……”
话音未落,他便又打了一个喷嚏。
手?下恍然大悟,斩钉截铁地道:“少将军,想?是有人在骂你。”
燕琅:“……?”
裴郗听了二人一番解释,只觉心悦诚服、心惊肉跳:“皇庭满目锦绣、吃人不吐骨头,杀一人易,救一人却?何其困难。皇后为救此一人,赌上了宋澜信任,燕琅一时不回?北幽,那她在宫中处境……”
他虽未在琼庭任职,但日常出入,结识几?位好友,兼之宫中仆役,无一不对皇后赞不绝口。一时之间?,他竟有几?分体会为何叶亭宴与之死生大仇,却迟迟不肯下手——那些表露出来的良善,实在不似作伪,纵然窥其皮下野心,仍按捺不住,反复动?摇、反复心软。
他虽知皇太子当年?遭遇,可?其中细微之处,叶亭宴一句都不肯对旁人说起。众人只知他遭皇后诱哄失力、遭手下暗算落水,后为宋澜所擒,囚于宫中,险些自行了断,若非死士去得及时、若非柏森森闻讯从西南赶来,定然活不到如今。
未至汴都之前,这份恨意仍能存活。
见到人之后,一切竟能凭空消散,只余一腔淤塞的、浓艳的、化不开的复杂愁绪。
纵是殿下这样?从前谪仙人一般的人物,仍旧不能为他如今悟不透的“情”之一字免俗啊,裴郗想?。
但如此也好,倒比初改头换面时冷心冷情、厌世厌己的模样更像“人”了一些。
他还在这里胡思乱想?,便听见叶亭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周楚吟在一边摇头道:“若如你所料,皇后的目的从一开始便是收拢权柄、逐鹿天下,那么她当初……便是从你和宋澜之间择了他,因为他貌似更好掌控一些。”
“宋澜上位之后,她才察觉自己亲手养大了狼崽子。有玉秋实在侧,她一人临两人威胁,如履薄冰——她从前的盘算,应该是同你一样?,徐徐图之,渐次渗之,等到时机合适再动手。可为了救下邱氏女,她不得不破釜沉舟、提前了计划,这才会生了同你说的、冒险对付玉秋实一事。其实他们二人同伴君侧,栽赃‘谋逆’,实在不难,只是各有忌惮罢了,如今她没有忌惮,玉秋实却?有,胜算……”
他瞥了叶亭宴一眼,故意道:“退一万步,皇后若是失策,将自己一同搭进去,于你亦无碍——她要兰艾同焚,却是为你铺平了道路,无论?如何,这一局,你都不会吃亏的。”
因蒙着白纱,二人看?不见叶亭宴的眼神,只听他沉默半晌,惜字如金地开口道:“时机未至,我自尽力助之。”
周楚吟“啪”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以此掩面,偷偷凑近了裴郗,小声道:“病根既是无他住,药石还同四大空[1]。等你求娶淑女时,可?千万不要……”
叶亭宴冷着脸,不知扔出了手?中什么东西,“咻”地一声将两只蜡烛齐齐砸断了。
燃犀照水(三)
叶亭宴来访时,玉秋实正在瞧着一份手边的邸报,抬眼见绿荷丛中粉衣郎,不免一怔,随后道:“叶大人,坐。”
二人?相约之地是汴河上隶属于某座青楼的凉亭,时为夏日,荷风送香入亭中,周遭荷叶也?生了老高,倒成了极佳的遮掩,纵然是夏日里时常来往汴河的各色游船经过时,也?瞧不见亭中的人?物。
玉秋实穿了一身深青道袍,十分古旧的颜色,而叶亭宴则穿的是素爱的淡粉薄纱文?士袍,也?不曾带冠,简单地插了一支花状玉簪,也?不知是什么花。
二人?对坐,任谁也?想不到此为天子近臣,只觉一和蔼老人、一年少公子,赏心悦目而已。
国朝男子雅好风流,如?此打扮虽状似冶游,却?也?无过,玉秋实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饶有兴趣地看了许久。
一侧的随侍女郎提着银壶为二人?倒酒,也?忍不住一直偷瞧。
玉秋实瞥过那女郎头上的赤金发钗,笑道:“绿鬓年少金钗客,缥粉壶中沉琥珀[1],老夫浊眼,从前竟未瞧出来,叶大人好风流。”
叶亭宴神色不改,应着他笑道:“不敢,不敢。”
玉秋实给那女郎递了个眼色,正要吩咐人?下去,忽地心念一动,试探道:“亭宴若喜爱,我今日将佳人?赠你,听闻你府中尚空,得一红袖添香,岂不美哉?”
岂料叶亭宴眼睛都不眨地拒绝了:“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2]。多谢太师美意,只是早在年少之时,父母便为我与挚友之女定了一门亲事,北境皆知,我已有未婚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