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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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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澜有些意外:“你想随驾?”

玉随云道:“整日在宫苑之内,有些闷得慌,况且父亲亦在,妾也好与他见上一面。”

后妃随侍并不少见,只是玉随云懒了些,向来不喜这些事,每每总要推辞,今番她主动提及,宋澜思索一番,最后还是应了。

大胤在寒食前后各歇三日,第二日恰是假始,宋澜在披芳阁中用了午膳,百般敷衍,好不容易才脱身离去,回了乾方殿。

玉随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园前,终于卸了面上嗔痴神色,有些疲倦地回宫落座,喝了一盏浓茶。

她坐在堂前瞧着,前天阴雨,今日也不晴,昏昏沉沉的模样。

不知为何,她忽地回想起了进宫之前与父亲争吵的言语。

那时她年岁小,不肯进宫,在家中吵闹,说父亲要将她卖入锦绣皇城,不顾血缘亲情,玉秋实闻言怒不可遏,重重拍在一侧桌上。

“锦绣皇庭?你既知锦绣,便该知爹一切都是为了你们计较!我烈火熬煎、挣扎数年才为你们换来如今,到你的嘴里,便成了卖儿鬻女的资费?也罢,你今年也十五了,从前没有对你说过的话,今日我也该与你分说分说。”

玉随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父亲发怒,不免有些胆怯,抬手为他倒了杯手边的茶水,迟迟没敢递过去,只是嘟囔道:“女儿也只不过不想为天子妾罢了……”

玉秋实走过来,劈手喝了那杯茶,闻声冷笑连连:“你哪里是不想为天子妾,怕是还有旁的缘故罢?”

玉随云没敢吭声,于是玉秋实平缓了语气,推心置腹地对女儿道:“你生下来便在徽州住了许久,回京之后正赶上咱们玉氏一族的好时候,半点苦头都不曾吃,去哪里都得人趋奉,到何处都是称颂之声,你以为这些从何而来?”

他按着眉心,缓缓道:“爹与先头那位宰辅是同年,他不过沾了父辈的光,得了先帝十分爱重,便出为文人表、入做太子师,苏氏一门三代宰辅,何其熠熠!那时候,爹还只是一平平尚书郎、资善堂中诸王转头便忘的先生。江南盐案时,你长姐夫家受了牵涉,爹手无权柄,一句话都说不得,叫她在青春芳华里为夫家连累,白白断送了性命。”

玉随云自小养在徽州的桃林玉氏本家,长姐比她大了十岁,只在被送去之前遥遥见过一次,印象模糊。

但她知晓这位去了的长姐是爹爹的心病,更不敢靠近,只好安慰道:“爹如今一人之下、权势等身,已不是当初之人了。”

玉秋实瞥了她一眼,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你以为从当初到如今,爹走的是一条什么道路?随云呀,你刚出生,爹爹就将你送去徽州,实在是因为爹爹害怕呀!爹怕手中空空,怕护不住你们,怕在刀光剑影之地折损了血肉,立住脚跟了,才敢把你接回来,但如今所行之路,又比当初好走了多少?”

“可是爹爹是今上的老师呀,”玉随云不解道,“儿听闻,今上在资善堂无人问津时,爹就瞧出潜龙之姿,尽心辅佐,如今陛下与爹爹君臣相知,亦是佳话。”

“佳话?”玉秋实自嘲道,“爹也想过,倘若我与陛下能有当初苏文正公与明帝的情分,能得一个‘文正’的谥号做身后名,为我们玉氏挣来这一姓绵延几代的荣耀便好了,可惜陛下不是明帝,我与他之间——”

他敏锐地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道:“我们玉氏一族是大胤的开国大姓,往上数不知出过多少文官武将,可在爹爹拜相之前,也几近没落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殷鉴不远,怎能不早做打算?”

他抓过玉随云的手,攥紧了,玉随云没有挣动,只得听父亲认真地道:“爹扶持幼帝,虽然互相依附,但总归是战战兢兢、浮萍难牵,可你若是进宫为陛下诞下子嗣,一切都会不同!我、我们玉氏一门,都需要与陛下有更加骨血相连的牵系,趁着陛下羽翼未丰、后宫尚且寥寂,你去了,得了上宠,爹爹和兄长未来的仕途、我们家族的荣光,都会有指望的。”

玉随云一时之间无法反驳,只得哭道:“可是陛下与娘娘如此情好,我怎能插足?”

“情好?那只是虚浮的情好罢了,”玉秋实面上浮现了个阴森诡异的笑,“你不必担忧,皇后能再得几年安枕?如今只不过是皆有忌惮罢了,陛下当初登基,借了皇后手中的天子剑和她背后的支撑,不得不专情中宫,也是借此来压着我,时移世易,有些旧事不堪重提,陛下心中,难道就不忧虑么?”

他说到这里,便突兀住口,甩了女儿的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瞧着她:“随云,并非是爹爹不疼你,你若是能进宫,得了陛下的爱重,那才是保命金身。你自小天真无忧,待来日陛下宫中嫔妃多了,焉知能否有立身之地。如今去了,皇后宽厚,不会为难你的,这相府的福乐窝养不大你,你自去一窥真正的暗夜罢。”

言罢,玉秋实转身就走,并不欲再与女儿交涉,玉随云泪眼婆娑地追上来,唤道:“爹爹,女儿当真别无他途可走么?”

玉秋实没有回头看她,冷道:“相门之下无父女,你若狠得下心,削得了周遭的荣华富贵,分文不剩地去寻你的心上人,他愿接纳你,愿舍了官位同你浪迹,爹绝不相逼,宗谱上除了你的名,只当玉氏没有这个女儿。可他若不肯,你若不舍得,且还顾念一分父母的养育之恩,便好生在家,梳妆待嫁罢。”

他抬脚离去,再无言语,玉随云哭着跪倒,心知父亲所言字字为真,又知爱人不可能抛官弃爵,止不住地浑身颤抖,如坠冰窟。

一晃两年……

“贵妃娘娘——”

玉随云收回思绪,抬起头来,见是从府中同她进宫的乔内人,便笑了一笑:“撒娇嗔痴,果真是男人最爱的戏码。”

乔内人捧来一盏新茶,低声道:“今日,陛下想必又会往皇后那里去——说起来,皇后倒不是个爱娇的人儿,泥胎木偶一般,贵妃常说皇后睿智,怎地不见她如此行事?陛下原本就与她有十几年的情分,若真闹起来,说不得会为她散尽后宫,如此,贵妃当年也不必进宫了。”

“皇后若撒娇,便不是皇后了,”玉随云吹了吹新茶中的浮沫,漫不经心道,“她如今大权在握,若即若离有何不好?更何况,你们陛下,可受用得紧哪。”

物外行藏(一)

清明当日,帝后携百官出郊行祭。

寒食以来绵延三日的春雨方歇,远天晖光熠熠,彩云流转,呈为祥瑞,一扫近日烟雾云霾为城中带来的萧瑟之气。

这样好的天气里,帝后上皇陵洒酒焚香,诸臣列跪山下同拜,道间缄默。

若逢最高祭典,皇帝需携朝堂众人先拜首阳山,后过皇陵、抵岫青寺、点燃烛楼,至夜间再游汴河,储君亲自主持祀礼,拜宗庙社稷、祭天地神佛。

只是今日不过是清明时节的寻常典仪,不需如此复杂,况天狩三年之后,礼部总会默契地避开汴河夜祭这一环节,昭帝不过十九岁,国朝更无储君。

典仪残破不全,无人敢表。

皇陵的祭祀足足耗了半日,帝后回城登岫青寺时,午时将过,岫青寺便奉上素斋,以此接驾。

宋澜自是不在乎佛家规矩,但落薇总是循例,坚持入寺便男女分食,于是宋澜无奈,只得在一群宫人侍卫的簇拥下去了另一间禅房。

两位司膳女官恭立桌前,将岫青寺奉献的食物一一验毒试吃,反复确认无误后才告退出门,落薇瞥了一眼手边的白粥,状似无意问:“他留了谁随驾?”

烟萝道:“是叶御史。”

落薇用手中的调羹缓缓搅弄着那碗粥,闻言挑了挑眉毛:“他这么信得过叶三?”

上午祭祀典仪之后,诸臣不需随行,门前拜过便散去了,若非皇帝亲口吩咐,叶亭宴断然没有机会伴驾上山。

烟萝答道:“娘娘思量,陛下初至北幽时,其实早将那篇《伤知论》忘了个透彻,是叶大人屡出奇招,御前献策,才得了陛下青眼。”

“小人又寻人仔细问过,说陛下本对他无甚印象,甚至几分防备,但叶大人玲珑心计,又有三寸不烂之舌,生生叫陛下转了态度,随后北幽一十三天,日日召他问话、同食同行。若非如此,陛下怎会宁肯顶着御史台责骂,也要带他回京?

落薇便道:“如此,前日里他又破了西园命案、剜肉自证清白,怪不得呀,怪不得他初入朝局,便能在宋澜面前与玉秋实分宠信,本宫能用之人,确是舍他无二。”

烟萝听了落薇言语,轻“嗯”了一声,她方才一口气述说良多,此时才忖度着下了结论:“但此人多智近妖、能言善辩,他有意与娘娘同抗太师,可用,却不可信,纵是娘娘设计收服了他,他又主动示好,亦不能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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