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1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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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非正室夫人萧氏所生,也非侧室夫人所生,只是由一名侍妾所生,因生她的时候艰难,那名侍妾也为此殒命,萧氏虽待她并无差别,但士族需以婚姻维系家族权势,不论显贵与否。那位三姑对萧氏与郗家大兄、二兄一直都心有怨恨,虽然心里想要扶助郗氏,但只欲与同胞之弟,即使三叔父膝下并无能适人的女郎,便是要从郗氏远支中选,也不愿考虑另外两位兄长的女儿。可为了家中兄弟,也为了高平郗氏能传百年,她的婚姻前提必然是要能给家族带来利益的。既然如此,何不大胆望高。那些时日的逢迎顺从,终于得以受益。她伏地顿首道:“儿明白。”西边屋舍的兰庭中,林圆韫跪坐在席上,拿着鸠车在几案上来回。乳媪侍坐在右侧,以便时时照看,四名侍婢则在后方侍立。见到人来,纷纷低头:”女君。“林圆韫听见身侧的声音,马上抬起脑袋,两条小腿从席上站直,拿着鸠车便朝阿母奔去:”娘娘。“谢宝因嫣然一笑,摸了摸她茸茸的发顶,发现已经隐天蔽日,天气也开始变凉,牵着女儿走上甬道。行到居室门户外,将要进去的时候,家中奴僕赶来禀道:“谢郎君遣奴僕来说谢家夫人因宿疾而昏睡不醒。“林圆韫不求甚解的仰首,只看到阿母微微颤动的眉睫。【作者有话说】[1]主客礼参考自《礼记曲礼》。[2]汉司马相如《上林赋》。【译注:慢步长廊,环绕四闹,楼房重重,曲阁相连。屋椽雕彩,椽头饰玉,辇乘阁道,绵延相连。走廊蜿蜒,山石收敛,溪水合拢,曲曲折折,沟渎起伏。】[3]竝(bg2)行:并肩而行。《论语·宪问》:“吾见其居於位也,见其与先生竝行也。” 不孝之甚居室以西, 放置着的铜灯架似树一样往四周分支伸展,最后在顶端饰以灯盘,注入鱼脂, 执火的侍婢将其全部点亮后, 瞬息便宛若列宿自成行的繁星。在室中央几案旁,从浴室出来的谢宝因穿着白绢中衣,踩着木屐,徐步走到背向卧榻的东面,而后屈膝跽坐在席上。两媵婢也随之跪侍在她身后左右, 一婢手捧如云的青丝,一婢拿着布巾, 小心擦拭刚沐过的黑发。林圆韫则独自团坐在两三丈的织锦席上玩鸠车,认真至极。谢宝因微起身,离开坐具,伸臂拾来一卷简牍, 安静阅看着。目不转睛的同时,竹片上的字迹在眼中渐渐模糊,心绪也开始变得飘忽。关於丧失城池, 在暮春三月的时候, 西南那边便有公文被送至建邺,天子虽有心疑虑谢贤与郑彧, 想要借此问罪,但因不能证据其事, 故只能以两人失职, 再三保举无能之人, 有徇私之嫌, 罚五千石月奉。不仅于此, 郑彧此次还牵扯到七大王。天子近来胸痹之症日益加重,医工要其善自调养,故郊祀白、青、黄、赤、黑帝的仪礼交由太子与七大王前往,但公文送达以后,忽又下诏,以七大王身体有疾,改为三大王李风随行太子。谢贤的司徒公也一同被罢黜,只余尚书右仆射一职。圣意已经不再顾及士族,朝廷之上也开始摇动不定,七大王更是怒不见舅父郑彧,谢贤亦頽唐到告假数日,方重新上朝。家族权势受阻,去年身体小疾不断的范氏内心也益发郁结,小疾忽转为恶疾,已经卧榻多日。随家中夫郎去往其他郡县的三姊谢絮因也携儿带女,于月初回到建邺长极巷,亲自为母侍疾。季春之时,她也曾去拜见过,分明已经有所康复,为何会如此突然便又陷入昏睡之中。闻见清香,谢宝因抬头。玉藻与三侍婢各执着一盏青瓷香熏从居室外面进来,脚下缓步轻声,恭敬低头,有序,将香薰放置在坐席四角,袅袅烟雾自炉孔而出,熏着一瀑黑发,使其染上芳香后,经旬乃歇。谢宝因思绪被打断,声音重归寂然平静:“明日我会带着女郎回长极巷,你不必随侍,要时时注意家中。”郗氏与杨氏都皆不能让她安心,况且如今还有萧氏与郗雀枝寓居建邺。跪侍在地上的玉藻低头弯身,深深一拜后,禀命而言:“不知女君要去几日。”谢宝因垂下眼,指尖抚过冰凉的简牍:“须看阿母病情如何。”玉藻在她身边随侍数年,内心十分明白女子所思,虽非亲子,但亦有养育之恩与寻常百姓家的亲情。熏好香,青丝也已拭干。媵婢将女子发尾一端往上折,再用头发缠住,而后从中垂下一绺发,便是温婉日常的堕马髻。随后,行礼退出。谢宝因看向大女,然后随手拿来鼗鼓,两指微捻短木柄,轻轻转动起来,小鼓两侧绳槌所系的木丸便开始击打着牛皮所制的鼓面,发出清脆声响。林圆韫也果然如此,好奇又惊喜踊跃的偏过头来。如愿吸引来女儿的注意,谢宝因一面将手中鼗鼓给她,一面柔声问道:“阿兕可想要去看看外大母?”林圆韫黑亮的圆眸笑起来,小手握着木柄,乖乖点头,学语许久的她很轻易便清晰说出一字:”要。“谢宝因莞尔一笑。夜漏结束后,白日计时的漏刻又再缓慢上浮至第十六刻。来到鸡鸣时分,于朝露迎来日晞。
东方已明,照亮青青园中葵。[1]侍婢捧来盛水的器皿,供女君与小女郎盥洗。只是初醒寤的林圆韫还迷茫的依在阿母身边,嘴角耷着,不愿穿衣。谢宝因盥洗好,从侍婢手中接过浸湿的布巾,轻柔擦拭着她的面颊,放缓语气,:“阿兕再不穿衣,便不能随阿娘去看外大母了。”林圆韫对外大母并无什么记忆,但听到不能随行阿母一起出去,很快就警悟起来,焦灼的咿咿呀呀许多话。谢宝因温婉笑着,专心劝诱:“那阿兕可要好好穿衣?”林圆韫安静下来,认真想了想,一颗脑袋重重往下一点,也不再抗拒侍婢为她穿直裾,插戴鸟首鹿角金步摇冠。谢宝因满眼宠爱的看了几瞬,然后扶着隆起的腹部,撑案从坐席而起,走去北壁的衣架[2]前。两名媵婢尽心侍主更衣。谢宝因看着腰间所饰的白玉杂佩,将其摆正。今日还需去晨省郗氏。穿好长裾,束以宽带后,她伸手牵着林圆韫缓步走出居室,往位于家中以北的房舍而去。两列四名媵婢与乳媪亦步亦趋随侍。走过兰庭甬道,入居室时。郗雀枝已踞坐在妇人身侧,拿着简牍在念竺法兰与迦叶摩腾所译的《佛本生经》,载笑载言。谢宝因淡扫一眼,朝东面所正坐的妇人推手行礼,循例问道:“不知夫人今日安否何如。”郗雀枝跪坐于坐榻上的双膝也赶紧移动,面向这位谢夫人稽首。听到兴致正浓的郗氏似是不满被打断,收起笑颜:”一切无恙。“谢宝因缓缓垂下手臂,落在身前,直言此行的要事:“谢家阿母身染重疾,昏睡不醒,我欲带女郎前往省视,所以特来辞别。”有郗雀枝相随,郗氏性情变得慈和,知晓此事,也只以君姑的身份训诫道:“尊长有所不适,子女理应尽孝在身旁,此乃未可厚非,我亦不能说什么。圆韫年齿不足三岁,你如今也已孕育八月,不宜在寝病之室久待,谢家其余女郎与郎君理当宽大包容。家中也不必忧虑,袁娘虽不能扶助,但如今有雀娘在。”如此谬妄之失。谢宝因不露辞色的望向那位郗家女郎。听见妇人所言,郗雀枝毫无举动,似要看这位谢夫人会如何做,可在察觉到那道目光,既无责备,也无愠怒,情绪浅淡到似水,但却使人极易感到不安。她赶紧抬起双臂,高举过头顶,向妇人敬小慎微又动不失机的言明己志:“三姑此言,使我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去年大父丧仪,我只是在旁为阿母处理家私,那些事情便连九岁孩童都能易于反掌,我实则华而不实,常觉得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况谢夫人出身于渭城谢氏,治理事务必定周全,三姑不必为此而忧心。”郗氏听兄女如此说,逐渐想明白此举背理,便也不再彊求。谢宝因亦也揖拜一礼,转身离开。乘黄牛车去往长极巷。时维隅中。李保母站在巷道上,双目浮肿,人看着已朽迈。有顷,华贵牛车缓缓驶来。健壮黄牛所拉车舆的前后车壁被打通,车顶铺有往左右垂下的帷幔,车身四周则共有九名奴僕随行。最前面还有一位侍者引路。那位嫁去博陵林氏的女郎正坐于车内,身后有凭几可靠,未束高髻,未戴金步摇,层叠鬓发中仅是一柄云纹玉篦,双股白玉钗。曳地长裾外罩着素纱襌衣。终年常端正。林家的小女郎也坐在她阿母旁边。牛车停下,李保母走上前,伸手去扶持:“女郎。”谢宝因从牛车下来,看着眼前妇人的悲痛面容,不免忧虑起来,急切询问道:“阿母今日可安?”李保母是从顺阳范氏随嫁而来的媵婢,后又抚育谢氏的郎君与女郎生长,范氏于她而言,已是亲人。妇人缓缓摇头。谢宝因也变得忧心忡忡。直至垂胡袖被轻扯,林圆韫稚嫩的一声“娘娘”才将她拽离。范氏所居住的房舍在谢家以西,绕过重台楼阁,刚步入堂上,便见已有妇人与女郎列席危坐于东西。跽坐在东面的谢珍果注意到门户处的阴影,抬头看去,哀痛悲苦立即化为眼泪流出,同时又从席上站起,丝履也未穿,直奔女子而去:“阿姊!”西面危坐的妇人闻声,侧头遥望,最终微笑颔首:“阿妹。”于妇人右侧,间隔一丈而列席跪坐的两个女郎也恭敬的朝门口拜手长揖:“五姨安。”谢宝因浅浅笑着,她内心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位幼妹如今迫切渴望一个怀抱来获取依靠,因而没有任何言语,只是轻轻摸了摸其发顶,如同少时哭闹时那般宽慰。少顷,她又顾及礼节的抬手合拢,双手推向妇人,揖拜一礼:“三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