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上)我即风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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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世界
商略快要画完手头这个冥器了。
是一个釉下彩瓷瓶,先沁了素净的天青色水纹,复用细笔勾描花样子。两年前商略刚开始勾线时,线条扭扭歪歪,粗得像手擀面,现下则已得心应手,轻灵的水墨自笔尖流淌,浓淡合宜。
八岁的雌虫拉吉莎抱膝坐在一旁,用手指了指瓶沿花朵,又仰起头,睁大眼睛盯着商略。
商略兴致勃勃道:“这个么?这种花的名字叫……”
脑中浮现出一长串字母,fler……什么的,他歉意道:“一下子给忘了,等我回家查一下,明天告诉你。”
拉吉莎闻言立即抬起两手,做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状,又伸出食指,抵在嘴边,两眼笑弯弯。
想去你家上网,偷偷的,别跟帕玛告状。
“不好意思,今晚我有约会。不过周末来我家看电影吧,和大家一起。”
拉吉莎先是眼睛一亮,又犹豫了,面露隐忍的悲伤。若非经历过太多坏事,一个儿童本不应这么懂事。
“我来想办法,你到时候只管来。”
拉吉莎呆住了,睁大浅茶色的双眸,像在问:我真的可以么?
“相信我!”商略笑了笑。他很少用这种确信的语气,不过为了让小孩安心,冒充一下英雄也无妨。
拉吉莎用力点了好几下头,满眼崇拜。
小哥哥太厉害了,简直像帕玛讲的睡前故事里的神灯……不,比神灯还要厉害,自己甚至还没许愿呢!
他怎么知道我超级想去他家看电影!
周末去商家看电影早已成了这一带雌虫的公共娱乐活动。
除却警察局、医院、学校等公共场所,底层雌虫家中鲜有网络。商略两年前刚搬来贫民窟时,叫了外头的通讯公司来铺设网线,立即引发围观。
又过了几周,商略邀请工友来家里看电影,一转眼的工夫,窗口已经挤满了街坊,一个个瞪直了眼,却都悄无声息的,令他头皮发麻……
“要么……一起来看吧?”
那天屋里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商略琢磨了下,下单了投影仪。
这下子家庭影院彻底开张了,每周末晚上院子里都坐得满满当当,墙上树上更是黄金位置,早早被抢占。
起先大家非常郑重,连鞋子都擦得锃亮,像参加婚礼,在门口排队,挨个献上祭品:烤肉、煎蛋卷、面包、时令蔬果……大概是瞧商略木头木脑,甚至有好心者解释:“这是食物,好吃的。”
后来商略才弄明白,因为头一回工友来看他时,慷慨打包了剩饭,大家便以为投喂此间主人是规矩。不过对不会做饭的商略而言,一周份的伙食都能解决,实在帮了大忙,也就没有澄清……
一晃两年过去,街坊邻里早混熟了,再无起初的拘束。商略明明喜静,这时也乐于坐在一隅,感受大家观影时的投入情绪。
他只“逮到”过一次拉吉莎,躲在院外的垃圾箱后,黑黢黢的小影子,像只无声无息的猫儿。那儿根本什么画面都看不到,顶多传来些声音。
可是再近就要被发现了。
拉吉莎从未不敢出现在其他虫面前,因为他是一个哑巴。
根据《种族净化法》,身患残疾的新生儿必须立即送往特殊教育中心,接受集中改造。
那些孩子从此音讯全无。
一定是被直接杀掉了……任谁都会这么怀疑,但面对“强制执行”,家长们还是无力抵抗,且因帝国鼓励邻里举报黑户,私藏婴儿的难度难于登天。
商略第一次见到拉吉莎时,简直以为自己见证了奇迹。
奇迹的代价总是昂贵的,拉吉莎从出生起就几乎没离开过陶瓷坊,更别提与其他小朋友玩耍、正常上学和参加庆典。
拉吉莎从眩晕般的快乐中苏醒,想起这些年来的委屈,满脸涨得通红,他鼓起勇气,抬手抱住商略的腰,把脸埋进柔软的衣服里,终于流下了眼泪。
商略的舌头一下子打结了,“没事……没事……”
他摸了摸拉吉莎的小脑袋,突然间福至心灵,清了清喉咙,“咳……你是不是有点怕生。没事,我也害怕虫多的场合,到时候你牵着我的手,受不了就捏三下,我立马找借口带你逃出去……”
拉吉莎心想:我才不怕,我最喜欢热闹了。
好吧,第一回亮相,确实有点怕,就一点点……
不过当他听到小哥哥絮絮叨叨地说自己怕生时,害怕的情绪彻底消失了,内心像鼓起的帆一样,取而代之以强烈的保护欲。
他一定会牵好哥哥的!
“拉吉莎,别缠着小哥哥了。”伴随着滚轮声,帕玛坐着轮椅出现了。他是拉吉莎的雌父,四十出头,头发半白,脸型瘦长,眉心皱痕很深,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因长年坐轮椅,肌肉已萎缩,腰板依旧笔直。
他原是一名军雌,在伯利恒山谷守卫战中失去了两腿,退役后用伤残抚恤金开了这个瓷窑,专门烧造冥器。
商略温和道:“拉吉莎,可以请你帮我去看看窑床么?每次你摆的支烧具位置都是最好的。”这种对待成年者的态度总能让孩子充满干劲,拉吉莎点了点头,风一样冲了出去。
商略又等了一会,确保拉吉莎走远了,才从随身的帆布袋中拿出一台小小的电子设备。他的目光熠熠,难掩一丝密谋者的兴奋,“儿童学习机。我让朋友帮忙越狱了,不需要身份验证就能用。”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惜没有包装,我昨晚拿彩纸试了试,弄得太丑了,就又撕了……”
“不不……太感谢你。”帕玛局促道,赶紧接过来,看了一会,抬头微笑,又咬了咬唇,怕给他添麻烦似的,飞快问了一句,“有教材么?”
“一到五年纪的都下齐了。拉吉莎好像很喜欢植物学,我放了几本图鉴,还有童话,还有动画片,还有百科全书……”他丢三落四地补充,“如果需要下载什么,来我家联网就行。”
“可你……终究要离开吧。”?
商略一下子静了,眼尾微微低垂,一副沮丧又无辜的样子。
帕玛悔得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我真该死啊,贪得无厌的坏虫子!
他赶紧转换话题,“你刚才说要带拉吉莎去看电影?”
说到正事,商略又打起精神,难得的语气严肃,“帕玛,我想和你商量。拉吉莎越长越大了,总被……”他本想说“关着“,又觉得不妥,换了种说法,“他偷溜出去好几回了,这样太危险了,所以我想给你一个东西……”
大约是包里太乱的缘故,商略先掏出了几张发票和皱巴巴的纸钞,他脸皮微微发热,终于从最底下挖掘出了一沓轻薄的透明卡纸,上面印着……
帕玛在看清的那一瞬惊呼了声,惊恐地退了退,竟忘了自己已瘫痪,直至后背撞上轮椅靠背。
让他避之不及的东西是黑色字母纹身贴。
如果细看,会发现大写加粗的f字母覆盖着像素级水印,以极之精细的形式排列,类似技术被用于制造纸钞,绝非市面上的印刷机所能仿冒的。
这种字母被称为“等级码“,是独一无二的身份标识,每个雌虫一出生就被强制要求化验血液,根据“浓度”划分等级,并将其黥于右手手背。
瓦尔纳教典开宗明义,雌虫因血统而分高低贵贱;一年级教科书的说法则更科学,“浓度”指的是战斗潜力。浓度越高,与脑机的同步率就越强,a级以上雌虫甚至可以驾驶振山撼地的神经元机甲。
商略还记得书上画了只笑容灿烂的q版小虫子:低级雌虫宝宝们不要灰心,虽然你们无法成为保家卫国的战士,但核废品回收工同样伟大。
这套绵延数千年的雌虫管理机制不仅适用于征兵,而且渗透进教育、医疗和婚姻等方方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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