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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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圃和樊桐山主二人脚步顿时一顿,面带疑虑地重新审视向沈丹熹,不止是他们二人,相继落在周边的神官兵将,皆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先前在山外祭台之时,众人便已看见了镇山令神主印中蔓延开来的魔气,且现下阆风山中的魔气都还没有飘散干净,再一看这片地界上残留的法阵痕迹,心下已经对这一句话信了三分。
只是“神女堕魔弑父”这样的事,实在惊世骇俗,在未确凿之前,众人不敢轻举妄动伤了神女。
沈丹熹偏头看了一眼殷无觅,辨认出来现下这个人已不是那个九幽魔神伏鸣,他身上也没有残留丝毫魔气。
殷无觅的确重掌了身躯,半个时辰前,被沈丹熹玉简中的红莲业火透体而入,烧灼魂魄时,他以为自己就要葬身在此处了,魂魄被烧到半残时,隐藏在他魂魄深处的一个封印被烈火烧化了。
只见两道扭曲蠕动的黑影破开蔓延在他魂上的火焰冒出头来,与此同时,一些被封印的记忆也重新在他脑海里复苏。
那是他还被困在九幽的时候,其实在沈瑱找到他之前,有另一个人先行召唤了他。
那个时候他的母亲刚抑郁而终,从他出生明事之后,他所见到的母亲始终都是恨着,怨着的,可在她临死之前,她却是笑着的,仇恨都从她身上淡去,她第一次展露出轻松的姿态。
她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临死之前用手指耐心地将头发梳理开,重新绑好,认真地整理了衣衫,第一次主动唤了他过去,将他抱进怀里,抚摸着他脸颊,怜悯地说道:“我的痛苦就要结束了,可你怎么办呢?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阿娘也杀不死你,你就只能像我一样继续熬着。”
“熬到了头,就好了。”母亲抱着他笑一阵,又哭一阵,喃喃道,“对不起,是阿娘对不起你。”
殷无觅第一次听她愿意承认自己是她的儿子,也是第一次睡在她的怀里,但是等他再醒来时,她的身子便已经冷了,再也无法呼吸,无法说话。
殷无觅抱着母亲的尸身,坐在九幽的灰烬里,直到怀里的身躯发出臭味,脓水流了他一身。
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遥远的高台上传来,说道:“你应该将她安葬了。”
殷无觅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安葬”,他在那个声音的教导下,找到一处土坡,用手刨出一个坑来,将他母亲放了进去,再用灰烬掩埋上,原来这就叫做安葬。
做完这些后,他又听从那个声音的召唤,爬上了中心处的那座高台,看到了盘缠在高台上被钉死的九头魔神。
他说他是九头魔神伏鸣,但实际上那一具盘缠的身躯已经只剩下两个蛇头了。
伏鸣说:“不久之后就会有人来带你出去,那个人就是你母亲恨了一辈子的人,你如果想为她报仇,我们可以帮助你夺走他的一切,让他也尝到和你母亲一样的痛苦。”
“但是,在得到一切后,你也要助我们打开九幽,不能让更多无辜之人像你母亲一样含恨而死。”
殷无觅几乎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他,他们定了契约,做了交易,他任由伏鸣的残魂嵌入自己的魂魄中,躲藏进他体内,为防被昆仑君发现端倪,伏鸣消除了他关于这一段的记忆,让他一无所知地被带出了九幽。
昆仑君担心他被天道发现,又在他身上加了几重封印,将他的气机掩盖得严严实实,后来又有神女仙元入体,天道就更难以察觉,九头魔神已遁逃了最后两命。
直到沈丹熹的业火险些烧毁他的魂魄,也威胁到了伏鸣的安危,他的记忆才就此觉醒。
伏鸣消耗了一条命,才把他们两人保下来。
方才发生的一切,殷无觅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该如何让这一座昆仑继续滑向深渊,人间早已大乱,昆仑气数已尽,就算是沈丹熹也难以扭转乾坤。
试问一个弑父的昆仑神女,又能如何服众,如何挽大厦之将倾?
殷无觅扬起眸,毫不避讳与沈丹熹对视,他外表虽看上去惨不忍睹,输得彻底,可眼底却有笑意。
“山音不会说谎,诸位若是不信,何不请神女殿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敲山问一问,是不是她亲手弑杀了昆仑君。”
挂在网上的长尾山雀悠悠转醒过来, 它被这一张网保护得很好,虽被罡风吓晕,但身上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顶多就是掉了几根羽毛。
山雀身上的翎羽纹亦还在, 山雀刚一苏醒过来, 漆饮光便重新与它的五感连通, 将殷无觅的那一句话听入耳中。
他担忧地动了动翅膀,立即便惊动了这一张灵网的主人。
沈丹熹在众人的视线注目下,竟还有闲情注意到这一只小雀。
灵网被她勾手收束回去, 沈丹熹捧住山雀, 抚了抚它头顶的绒羽, 从容不迫道:“好,我允许二位山主敲山问音。”
比起由她来敲山问音, 直接让玄圃和樊桐二位山主代劳, 显然更加做不了手脚。
沈丹熹实在太过镇定且坦然,让殷无觅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凝固, 原本怀着的看一场好戏的心态也逐渐转变为忧虑。
可方才他是亲眼所见沈瑱身陨在了她的法阵之下, 她难道还有别的狡辩之法吗?
不等殷无觅多想,玄圃和樊桐两位山主已经各自结出一个法印推至半空,便要砸入阆风山体之内, 准备敲山问音。
却在这时,阆风山中忽然刮起烈风, 呼啸的灵风从山林间席卷而过, 一刹那间将阆风山中残余的魔息涤荡了干净,阆风山中灵力陡然暴涨, 在山林上空形成了瑰丽的灵岚。
与此同时,来自于昆仑之主的最后一道神谕响彻昆仑上下, 传递入每一个人耳中。
——人间乱世,昆仑式微,皆在予一人之过。予身为君,负天所命,因一己私情,误入歧途,以至天下大乱;予身为父,听而无闻,视而无见,不识亲子,以至神女受百年夺舍之苦……
这一道神谕竟是昆仑君的罪己诏。
沈丹熹漠然地听着沈瑱最后的忏悔,指尖轻轻抚摸着山雀的绒羽,神情不见半分波动,并没有因他的临终之言而有所动容。
当然,她确实也得感谢沈瑱最后的这一道神谕,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沈瑱到最后,都以为她是为心魔所惑,才会做出那般惊世骇俗的“弑父”之举,实际上,沈丹熹从头到尾都很清醒,她无比清醒地想要杀了他,杀了他这一个被攻略成功的神君。
在与沈瑱对峙之时,沈丹熹便清楚地感觉到了,最后那一个弑神灭杀的大阵,实际上并未接触到沈瑱。
漆饮光最后的那一句提醒或许唤醒了他身为父君的最后一点良知,昆仑的神女不能堕魔,也不能背负上杀父之罪。
在殒身于她的法阵之下前,沈瑱先一步自戕,他自行摧毁了元神,将身躯里残留的神力都归复了脚下这片大地,送与了沈丹熹。
神谕的最后,沈瑱自认无颜身居昆仑之主的位置,自散修为于昆仑,望诸位神官辅佐神女,将昆仑引往正确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