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第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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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传来,程无乐去开了门,只见严慎微拿着用油纸包着的包子,见到程无乐开门,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严慎微将包子递给他,道:“醒了?先吃些垫垫肚子。”
程无乐迟疑片刻,接过热乎乎的包子,转身,问道:“你买的?”
严慎微道:“……嗯。”
程无乐撕开油纸,咬下一口,转头看见严慎微还站在门外,道:“进来啊,严说。难不成,你怕我吃了你?”
听见这话,严慎微愣了愣,抬脚走进屋内。程无乐这才注意到,严慎微身上穿的衣服不再是白衣,玄色衣袍衬得他的瞳色愈发浅淡。程无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粗布白袍,道:“严说,你这衣服还挺好看。”
严慎微看向程无乐身上的白衣,本来就不怎么干净的衣服经过昨晚在深山里的打斗,沾上了不少尘土,灰扑扑的。程无乐被他看得不自在,挪了挪身子,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我就随口一说,绝对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程无乐看着严慎微低头从储物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套衣服,递给他,道:“这是多带的,你先穿着。”
程无乐看看严慎微递给他的衣物,又看看自己身上的,恍然大悟。严说一定是觉得自己身上这衣服太脏了,看不下去。他点头,接过衣物,道:“那就多谢啦!等我有钱了一定还你一套更漂亮的!”说罢,程无乐走到屏风后,换下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严慎微看着程无乐刚刚拿衣服时不小心触摸到的手,用指尖轻轻蹭了蹭。
他给程无乐的衣服有些大,程无乐把袖子挽起一截,心道:奇怪,怎么感觉这副壳子比我上辈子还要矮些?
换上新衣物,程无乐感觉自己干净不少,走出屏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那两个孩子呢?怎么不跟着你?”
严慎微道:“回去了。我们不过是碰巧遇到。”
程无乐点头,为自己倒了杯茶,又问道:“那你,接下来去哪儿?”
严慎微看着他,反问道:“你又要去何处?”
程无乐想了想,道:“我么?回江陵看看吧。”
严慎微起身,道:“我也去江陵。”
程无乐道:“这么巧?你也去江陵?正好啊,我跟你一起去吧!”
程无乐现在身无分文,虽然他上辈子和严慎微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但是现在的严慎微,好像不太一样,像被换了个人似的,程无乐都要怀疑他被夺舍了。不过路上能抱上个大腿总是好的,更不必说他现在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
于是乎,程无乐厚着脸皮跟着严慎微,一路出了云阳镇。程无乐盯着严慎微背上的断水,问道:“严说,你怎么不御剑啊?”
严慎微道:“你能御剑?”
程无乐道:“当然不能,那你就不能带我吗?你难道不会带人御剑吗?”
严慎微道:“不带你。”
程无乐问道:“为什么?我们这么走还要多久才能到江陵啊?还是说,其实你就是不会对不对?”
严慎微道:“很快。”
程无乐道:“好吧好吧,那我饿了。”
严慎微道:“前面便是镇子。”
程无乐道:“我还渴了。”
严慎微不回答,侧头看向他。
程无乐继续道:“所以等会儿我要喝酒。”
严慎微收回目光,道:“嗯。知道了。”
半月后,二人终于到了江陵。
此时正是初夏,江陵的荷花已经开了,不少女孩挑着荷花、莲蓬到镇上叫卖。程无乐坐在小摊上吃馄饨,瞧见街边举着花叫卖的女孩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两眼。严慎微顺着看去,思索片刻,起身走到女孩身前,拿起一支荷花,问道:“多少钱?”
女孩抬头,看来人气度不凡,愣了愣,结结巴巴地说道:“五……五文两支,送一朵莲蓬。”
严慎微从钱袋里取出三文放在她手上,挑了两支还带着露水的荷花,又挑了一朵饱满的莲蓬,向程无乐走去。程无乐看着手上严慎微递给他的花,又看向严慎微手上那只饱满的莲蓬,问道:“严说,你买这个干嘛?”
严慎微剥出颗颗饱满圆润的莲子,放到程无乐另一只手上,道:“我记得你喜欢吃莲子。”
程无乐想起小时候逃课摘莲蓬的事,老脸一红,道:“谁告诉你我喜欢吃的?”
严慎微道:“可我记得你爱吃莲子羹。”
程无乐道:“那是师娘做的,当然不一样。不如你也给我做一碗?”
严慎微盯着他,面露纠结。程无乐赶紧道:“不不不,我就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
“你若是想吃,也未尝不可以学。”
程无乐笑容一滞,伸手探上严慎微的额头,道:“也没发烧啊,难不成你真被夺舍了!?”
严慎微拍开他的手,拿回程无乐手上的莲子,道:“你不吃算了。”
程无乐赶紧收回手,笑道:“吃吃吃,当然吃,这可是你亲手给我买的,我当然要吃了!”说罢,他放一颗回嘴里。莲子的苦心没有被剥出,程无乐脸都被苦得皱起,还要吃第二颗。严慎微拿回剩下的莲子,道:“别吃了。”
程无乐端起碗喝了两大口汤,方才缓过来,道:“严说,剥莲子,要把苦心一起剥掉。”
严慎微攥紧剩下的莲子,道:“抱歉。”
程无乐道:“道什么歉啊,你若是诚信道歉呢,那今晚就请我喝酒吧!我可好久没喝江陵的酒了!”
程无乐见严慎微不理他,继续道:“严说,你不理我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我记得那家酒馆卖的竹叶酿最好喝了。”说罢,程无乐舔舔唇。
江陵产花,也产酒,其中竹叶酿尤为突出,入口清香顺滑,不似玉溪一带的烈酒,让人喝两口就倒地不起。程无乐经常跑出莲中境,就为了这一小坛竹叶酿。
是夜,程无乐正想着如何从严慎微手上拿到银子去买两坛酒解解馋,就见严慎微带着初夏夜晚的凉气走进房内,手里还提着两只圆圆,漆黑的坛子。程无乐眼尖,一眼就认出这是竹叶酿,开心接过,道:“还是严说你好啊,我正想着酒呢,你这就买回来了,”程无乐提起坛子,左看右看,“这是街角那家的?你怎么知道那家的最好喝了?”
程无乐将竹叶酿倒入杯子,浓郁的酒香飘散开,熏得人几乎要醉了。他把一只杯子递给严慎微,自己将另一只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几滴清酒从喉间滚落,看得严慎微喉间一紧。严慎微捏着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清香的酒气在唇齿间回荡。杯子里的酒空了,程无乐又给他斟满,一来一回间,房间里的酒香愈发浓郁。
程无乐问道:“严说,你为什么要带着我的剑啊?”
严慎微咽下口中微苦的酒,道:“不为什么。”
程无乐没有得到答案,道:“好吧,那我换个问题。你在哪里找到斩云的?”
严慎微看向程无乐,桌上烛光摇曳,映得程无乐的脸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消失一般。严慎微握紧了手中的酒杯,道:“我不记得了。”
连续两个问题都被严慎微搪塞过去,程无乐歪了歪头,道:“那你怎么就知道我是程无乐?万一灵剑认错了呢?”
严慎微道:“不会认错。”
程无乐道:“那你现在觉得呢?有没有认错?”
严慎微道:“不会认错。”
两坛酒下肚,二人都有些醉了。程无乐去把窗户打开,夜间的凉风吹散了些酒气,他见严慎微趴在桌上,小心翼翼地走近,戳了戳他的脸。严慎微伸手抓住程无乐的手腕,声音沙哑,道:“不早了,我去休息。”
说罢,他起身离开,步伐稳重。程无乐在微风中站了半晌,感觉有些冷,才去把窗关上。房间里的酒气散得差不多,程无乐自认为酒量很好,怎么今天却有些醉了似的?还有严慎微,程无乐皱了皱眉,道:“奇也怪哉,严说不是个一杯倒么?怎么今天喝了这么多还不醉?奇怪。”程无乐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脱了鞋袜、外衫就躺上床。
闭上眼,却没有丝毫睡意,程无乐想起自从重生后遇到严慎微开始,此人就温柔得诡异,有答必应,甚至还与他喝酒!若是放在以前,以前,以前的严慎微是什么呢?程无乐心道:反正不是现在这般。
风荷第一
江陵,莲中境。
此时正是大暑前后,酷热难当,莲中境演武台上,弟子们横七竖八,赤条条躺了一地。田田莲叶中,一只小舟停于其间,水中不时咕噜冒起几个气泡,浮到水面后“啵”地破裂。
咕噜……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一阵水花溅起,一人浮上水面。他甩了甩脸上的水珠,伸手将额前的发丝捋到脑后,双手撑着船头,一跃而上。此人正是江陵程氏大弟子,程云流。看着气泡均匀浮起那处,程云流道:“我认输,我认输!你可以起来了吧?”
无人应答,只有不远处演武台传来的呼噜声作响。
程云流踢了踢水,又溅起一片水花。他道:“程无乐?”
咕噜……
“程无乐?”
咕噜咕噜……
“不会是淹死了吧?”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哎呀,那等会儿阿娘做的莲子羹我只好自己吃完咯!真可惜呀!”
“哗啦——”
水花溅了程云流满身,程无乐胡乱抹了把脸,跳上船,随手摘了一只莲蓬,手指微动,白白胖胖的莲子便滚落手中。他将一颗莲子抛进口中,得意道:“你输了,所以师娘做的莲子羹我理应吃两碗!”
程云流从他手里拿过一颗莲子吃,道:“阿娘不会给你吃两碗的!”
程无乐晃晃脑袋,道:“你怎么知道师娘不会给我吃?万一她就给我一人吃两碗呢?”
程云流道:“切,在莲中境,能吃两碗莲子羹的,也就我妹妹一个人。”
说着,程云流抬头四周看了看,眼睛一亮,挥了挥手,道:“贞晥!”
程贞晼叉腰立于演武台边上,看着一片翠绿中举起的那只手,跺了跺脚,将手拢在嘴边,喊道:“哥!师兄!阿爹找你们呢!”
程无乐听到此话,一阵牙痛,要知道,师父找他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肯定是谁告诉师父他前几日逃学去镇上买酒喝了!程云流见他这样,问道:“你又被我爹抓到什么把柄了?逃学?还是你又去偷别人家的山鸡烤来吃了?”程云流还记得当年程无乐带领一众师兄弟们抓了山鸡烤着分食,回到莲中境就被阿爹罚去演武场跪了半天,程无乐这位主谋被罚去藏书阁,抄了一个月的书,后来他才知道,程无乐带着师兄弟们抓的不是山上的野物,而是人家放养的家禽,这也怪不得被罚呢。
程无乐摇摇头,叹气道:“唉,我那不是不知道吗,后来我还买了鸡去赔礼道歉呢。”
二人将家袍穿戴整齐,同程贞晼一道去前厅。
跨过门槛,程无乐抬眼就见一人长身玉立,身负长剑,白衣如雪。而他的师父,却笑容灿烂地看着此人,嘴里叮嘱着什么似的,见到程无乐三人进来,收敛了嘴角的笑意,轻咳一声,道:“来,这便是我刚刚同你说的,大弟子,程云流,还有他妹妹,程贞晼。对了,程无乐此人平日里最爱翘课逃学,你若是抓住了,就来告诉我。”
三人正规规矩矩地行礼,程无乐听见后半句话,心道:我也不是每天都翘课逃学的吧?
白衣少年多看了一眼程无乐,对程凭澜行礼,道:“晚辈严说,麻烦程前辈了。”
程凭澜看着严慎微,越看越喜欢,笑道:“不麻烦不麻烦。”
程无乐脑子里有点印象,严说此人,不正是师父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位修真界的天才,举止端庄的翩翩少年郎么?原来他长这样?程无乐还以为这位早早就金丹期的严说,会长得,霸气一点呢,如今看到一张貌比潘安的俊脸,他只觉得内心幻想破灭。
程云流见程无乐若有所思的样子,扯扯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你干什么呢?这都能走神?”
程无乐道:“他长得挺好看的。”
程云流看向严慎微,又看向程无乐,突然惊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最讨厌他这种读死书的么???”
程无乐道:“你想什么呢?我以后可要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程云流道:“哦,那你老盯着人家。”
程贞晼见二人的头越凑越近,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也跟着凑过去,低声道:“师兄,你们说什么呢?”
程凭澜早就注意到三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不过今日严慎微在场,他只觉得天都蓝了几分,他挥手让家仆带着严慎微前去暂居的地方,而后看向底下聊的正欢的三人,咳嗽一声。三人瞬间僵直了身子,齐刷刷抬头。程凭澜故意顿了片刻,道:“行了,你们也散了吧。程无乐,你留下。”
程无乐挠挠头,装傻道:“师父,怎么又是我啊?”
程凭澜看他心虚的样子,反问道:“我也正想问你,怎么又是你?又逃学去哪了?”
程无乐选择闭嘴,他可不敢告诉师父逃学是为了去喝街口的竹叶酿。
程凭澜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又去喝酒了?藏书阁,十遍。”
程无乐的脸瞬间垮下来,道:“别呀师父,十遍太多了……”
“二十遍。”
程无乐立马改口,微笑道:“十遍,我明日就去抄写!”
程凭澜一甩袖子,转向门外偷看的兄妹二人,道:“你们俩也想抄书是不是?”
程贞晼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想不想。”
于是,程无乐又被罚去了藏书阁。路上还有弟子凑过来,问他是不是又被师父罚了?程无乐笑着拍了他一巴掌,道:“你是来落井下石的?不如你来帮我抄书啊?小师弟?”
少年摊手,道:“师兄,你还不知道吧?师父说了,若是谁再帮你抄书,就连他一起罚,你罪加一等!所以呢,你这次只能靠自己了,师弟我也爱莫能助啊。不过听说临安严氏的那位仙家榜首来我们这游学,这是真的假的?”
程无乐道:“当然是真的!”
“那我听说他长得……可好看了,是不是真的?”
程无乐回想了一下那人冷冰冰的样子,道:“当然是真的了,确实好看。”
确实好看。
程无乐还从没见过像严慎微这样的人。江陵人大多性格豪爽,男子不必说,女子也大多是身材火辣,嗓门大得很,一支船歌能从河的一岸传向另一岸,像严慎微这样的来了江陵,几乎是一股清流,长得竟然比江陵女子还要水灵。不过就是太冷了,活像夏日里拿来纳凉的冰块。
那名弟子摇摇头,道:“不过我听说他可严格了,师兄,你最好别惹上他,若是你逃学被他抓到就惨咯!师父肯定会知道的!”
程无乐道:“我已经改邪归正了,从今天开始,绝不逃学!”
“师兄,你上次逃学被师父罚抄也是这么说的。”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那名弟子狠狠地点了点头,掐着嗓子学程无乐说话,道:“我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抄书了~”
程无乐推开他的脸,道:“我可没有这么恶心人。”
第二日,程无乐果然没有逃学,踏着晨钟走进松柏院。坐于堂上的夫子看到程无乐走进来,伸头看了看外面,心道: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程无乐这小子今日居然没有迟到?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程无乐看到夫子略带赞许的眼神,疑惑地看了看周围,出了右前方多出来那道挺拔的背影,也没什么奇怪的呀,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夫子这是什么眼神?程无乐抖了抖肩膀,抬头看见夫子不再看他,开始授课,于是偷偷摸摸地将课本立起,又从怀里掏出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啪”的一声,一团纸砸在程无乐桌上,程无乐侧头看去,一少年悄悄指着他桌上的纸团挤眉弄眼。程无乐打开纸团,上面写道:师兄,你在看什么?
程无乐看了一眼手中的小册子,提笔写道:《退婚99次:霸道仙君狠狠爱》
纸团传回去时,程无乐看到少年脸上的表情缓缓裂开,而后变得一言难尽。程无乐低头憋住笑,继续欣赏这本旷世佳作。正看到精彩时,忽然感觉四周安静下来,桌上投下一片阴影,程无乐下意识收起书,抬头,夫子那张皱巴巴的脸正微笑着看向他。程无乐咽了咽口水,道:“我其实什么都没看。”
夫子又看向桌下程无乐还未来得及收好的一片花花绿绿,道:“程无乐,罚抄十遍。”
程无乐一听,右手开始隐隐作痛。师父昨日才罚了他十遍,今日夫子又罚他十遍,那他这手还要不要啦!程无乐此时想,若是能让他回到他从书摊上买下这本话本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再买!
又多加十遍罚抄,程无乐总算是笑不出来了,一个早上都撑着头,双目无神,盯着课本发呆。
期间,严慎微回头看了他几次,眼中的嫌弃愈发明显,他心道:看来程家主说的果然没错,这程无乐果真是个顽劣之人!还是远离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