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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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火车提前到呢,瑞特?”埃莉诺巴特勒两分钟内,看了十次钟。“我不敢想象天色暗后,车站只剩罗斯玛丽一个人。你是知道的,她的使女经验不够。依我看,还是个笨蛋。真搞不懂罗斯玛丽怎能忍受得了她。”
“那班火车自开通以来,没有一次不误点四十分钟的,妈妈,就算火车准时到站,离现在也还有半个钟头呢。”
“算我特别央求你早一点去行不行。谁知道你会回来,否则我早就照原来的计划自己去了。”
“千万别急,妈妈。”瑞特又把先前已告诉过她的再说明一遍。“我雇一辆出租马车过十分钟来接我,到车站的时间是五分钟。所以我将会早到十五分钟,而火车将误点一个钟头或更久。我会亲手把罗斯玛丽送到家里,正好赶上吃晚饭。”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瑞特?我想出去兜兜风。”斯佳丽在心里勾勒出一幅与瑞特在马车内独处一刻钟的画面。她要问问瑞特有关他妹妹的事,他一定会喜欢的。瑞特非常喜欢这个妹妹。只要他透露的够多,斯佳丽就能提早作准备。斯佳丽怕罗斯玛丽不喜欢她,怕罗斯玛丽是另一个拉斯。她小叔那封写得天花乱坠的道歉信,并未能稍减她对他的厌恶。
“不行,亲爱的,你不能跟我去。你给我乖乖坐在长沙发上敷眼睛。
瞧这双眼睛被晒得肿成那样。”
“要我陪你去吗,亲爱的?”巴特勒老太太卷好梭织花边,搁置一旁。
“恐怕要等很久。”
“我不在乎要等多久,妈妈。我趁此可以好好打算一下农场的春耕。”
斯佳丽背靠着椅垫,巴不得瑞特的妹妹别回来。她一点也不清楚罗斯玛丽长得是什么模样,还是不打听的好。她所知道的,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据说罗斯玛丽的出生曾引起许多人窃笑,埃莉诺巴特勒生她时,已经年过四十。她也是个老处女,战争的受害者之一——战争刚开始时,因年纪太轻不能结婚;等战争结束后,又因长得太丑,家里太穷,得不到少数单身男子的青睐。瑞特衣锦荣归,又惹人议论纷纷了。现在的罗斯玛丽一定有一大笔嫁妆。但是她似乎经常不在家,忙着到别的市镇去探望亲友。她是去那里找丈夫吗?查尔斯顿的男人配不上她吗?大家等她订亲的喜讯已等了一年多了,但是连谈恋爱的影子都没有,订婚的事更甭提了。“人一有钱,身价自然不同罗!”这是爱玛安森的评语。
斯佳丽则自有一套想法。不管罗斯玛丽嫁出去要花瑞特多少钱,她都乐意,不过她也不在乎罗斯玛丽嫁不出去而待在家里。不论罗斯玛丽长得多像丑八怪,到底比她年轻,而且,到底是瑞特的妹妹。她会倍受他的关怀的。听到大门一开,斯佳丽浑身紧张了。离吃晚餐还有几分钟时间,罗斯玛丽果然到了。
瑞特走进藏书室,冲着母亲就笑。
他说“你的流浪女儿终于回家了,她可是身体健康,而且凶得像头饿狮。等她洗过手后,就会赶来这里把你一口吞下去。”
斯佳丽不安地直盯着门口。果然没过多久,就进来了一位满面笑容的年轻女人。她全身上下嗅不出一丝流浪味儿。可斯佳丽一看真大吃一惊,仿佛她真的是一只长着鬣毛、张口咆哮的狮子。她跟瑞特像极了!不,不是指长相。她的黑眼睛、黑头发、白牙齿确实和瑞特很像,这还不是真正相同之处。更相同的是她的神采——几乎跟瑞特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概是遗传吧!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斯佳丽眯起绿眼珠,打量着罗斯玛丽。她并不真的如人们所说的那样丑,只是她没在打扮上下功夫罢了。瞧她将头发全梳向脑后,在颈背处绾个大舍。她耳朵长得很美,却没戴耳坠子。肤色有点蜡黄。如果瑞特不常在大太阳下曝晒,肤色大概也是那样。找件颜色鲜艳一点的衣服来穿,就能遮掩肤色的缺点。她身上穿的那件棕绿色衣服是一大败笔,斯佳丽暗忖,也许我可以帮她点忙。
“这位一定就是斯佳丽,”罗斯玛丽三脚两步走到斯佳丽面前。哦!
我的老天!我得教她如何走路,斯佳丽想着。男人不会喜欢女人这种大大咧咧的走路姿态。斯佳丽没等罗斯玛丽走近,就先站起来,摆出亲如姐妹的笑容,脸部微仰,打算接受她的亲吻。
罗斯玛丽却未照一般礼节跟她贴脸,反而直率地注视斯佳丽的脸。
“瑞特说你是猫一样的女人,”她说“看到这双绿眼珠,果然名不虚传。
希望你对我发出的是愉快的呜呜叫声,而不是凶狠的呼嗜声,斯佳丽。
欢迎我们做个朋友。”
斯佳丽张口结舌,惊讶得无言以对。
“妈妈,晚餐准弄好了吧,”罗斯玛丽说这话时,人已转开身。“刚刚瑞特没带一篮吃的去车站,我还骂他是粗心的畜生呢。”
斯佳丽看到了瑞特,不禁火冒三丈。他正懒洋洋地倚着门框,嘲弄地笑着。畜生!你竟然唆使妹妹欺到我头上来?她暗想。我像猫吗?
我倒要让你瞧瞧猫的凶相,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她赶快看看罗斯玛丽,她也在笑吗?没有,她正在拥抱埃莉诺巴特勒。
“我看马尼哥来禀报开饭了。”瑞特说。
斯佳丽晒伤了皮肤虽然很痛,但罗斯玛丽目中无人更令她头疼。
因为瑞特的妹妹为人热情、固执己见、又好争辩。她宣称自己到里士满去探望的那些表亲都是蠢得无可救药,待在那儿简直是如坐针毡。她绝对肯定他们没有一个看过一本书——至少没看过一本值得一看的。
“哦!天啊!”埃莉诺巴特勒柔声说,以哀求的眼光看着瑞特。
“亲戚通常都是个麻烦,罗斯玛丽,”他微笑道。“我来告诉你汤森表叔的最近状况。不久前我在费城看到他,见了面之后,我的视线模糊了一个星期。我不断试着用正眼看他,结果却觉得头昏眼花。”
“我宁愿头昏眼花,也不愿无聊死!”他妹妹打岔说。“你能想象吃完晚饭后,呆坐着听米兰表姐大声念威弗利那本小说,有多难受吗?
都是些多愁善感的空话!”
“我一向较喜欢看司各特的那种小说,我想你也是一样的。”埃莉诺想平息罗斯玛丽的烈火性子。
不过一点儿也不管用。“妈妈,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我现在找不到有哪本好书。”
晚饭后,斯佳丽企盼会像以往一样,与埃莉诺小姐共享片刻的宁静。但是现在屋里多了罗斯玛丽,显然休想安静了。瑞特怎会如此喜欢她呢?现在她似乎已下定决心,准备跟他吵架了。
“假如我是个男人,你就会让我去。”罗斯玛丽对着瑞特嚷着。“我一直在读亨利詹姆斯先生写的有关罗马的文章,不让我亲自去见识见识,我会因无知而死的。”
“可是你毕竟不是男人,亲爱的,”瑞特平静他说道。“你到底从哪儿拿到民族杂志的?看那种自由主义垃圾,你会被吊死的。”
斯佳丽耳朵一竖,随即插话进来“何不让罗斯玛丽去呢,瑞特?
罗马又不是很远,我们认识的朋友当中,一定有某些人的亲戚住在那儿。那儿离雅典也不是很远,塔尔顿家有无数亲戚住在雅典呢。”
罗斯玛丽张口结舌看着她。“塔尔顿家是些什么人?雅典跟罗马又有什么关系?”她说。
瑞特轻咳一声,差点大笑出声,然后清清喉咙说:“雅典和罗马是佐治亚乡镇的名字,罗斯玛丽,”他慢吞吞他说。“你想去看看吗?”
罗斯玛丽举手拍头,做出一副失望透顶的夸张姿态。“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天哪!谁要去佐治亚啊?我要去罗马,真正的罗马,不朽的都市,它在意大利呀!”
斯佳丽只觉脸上一热。我怎么没想到她指的是意大利?
她正想开口像罗斯玛丽那样吵闹地辩白之际,饭厅门突然砰地一声撞开,每个人都大吃一惊,不敢出声,只见拉斯气喘吁吁地跌撞进亮着烛光的房间。
“救救我,”他喘着气说“后面有卫兵在追我。我枪杀了那个私闯卧房的北佬。”
瑞特立刻走到他弟弟身边,扶着他的手臂。“帆船还停在码头,今晚也没有月亮;我们两个可以驾船逃走。”他的声音冷静而带有一股权威。离开时,他又回过头沉着地交代说“跟他们说我送罗斯玛丽回来后,为了赶上潮水溯河而上,所以马上就离开了。还有,就说没看到拉斯,什么都不知道。我会捎信回来。”
埃莉诺巴特勒不慌不忙地从椅子上起身,就跟平时晚上刚吃过饭一样。她走向斯佳丽,一手环抱着她。斯佳丽正直打哆嚏。北佬就要来了!他们就要绞死枪杀他们一个士兵的拉斯,也会绞死帮助拉斯脱逃的瑞特。哦!他为什么不能让拉斯自作自受?他不该在北佬就要来搜查的危急时刻,丢下他的女人不管埃埃莉诺说话了,嗓音尽管如同往常那样缓慢、轻柔,但语气刚强。
“我把瑞特的餐盘和银器拿到厨房去。叮咛下人们该说什么话,不可泄露瑞特刚才还待在这里。请你和罗斯玛丽把桌上的餐具重新排成三份好吗?”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埃莉诺小姐?北佬就要来了。”斯佳丽知道她该保持镇静,只恨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害怕成这个样子。但是她就是控制不祝她渐渐明白北佬只是一帮无能的可笑之辈,不足畏惧。
然而一想到占领军为所欲为、自定王法的行径,心里就七上八下。
“我们就要吃完晚饭了,”巴特勒老太大说,两眼开始带笑。“饭后我要朗读英雄艾文荷给你们听。”
“除了欺凌一屋子的弱女人外你们还做得出什么好事来消磨时间“罗斯玛丽双手握拳撑着腰,对着联邦军的上尉怒目斥道。
“坐下来,安静点,罗斯玛丽。”巴特勒老太太说。“上尉,我替我的女儿向你道歉。”
那名军官不理会埃莉诺彬彬有礼的劝解。“进去搜!”他下令手下进屋。
斯佳丽正仰躺在长沙发上,晒伤的脸、肿胀的眼睛用浸甘菊汁的湿毛巾敷着。她乐得任凭她们保护,无需亲自去对付北佬。埃莉诺小姐头脑多冷静啊!竟然想得出把藏书室改为病房的点子。不过,好奇心差点害惨了她。光听声音并不能完全猜出他们正在做什么。斯佳丽听得到脚步声、关门声,然后就是一片寂静。上尉走了吗?埃莉诺小姐和罗斯玛丽也走了吗?她受不了了。斯佳丽一手慢慢移向眼睛,掀起湿毛巾的一角。
罗斯玛丽正坐在桌边一张椅子上,冷静地看书。
“嘶”斯佳丽低声一叫。
罗斯玛丽赶快合上书本,手遮住了书名。“什么事?”她也压低声音。“你听到了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他们正在干什么啊?埃莉诺小姐到哪儿去了?他们没逮捕她吧?”
“看在老天的份上,斯佳丽,你低声低气干吗呀?”罗斯玛丽正常的嗓门听起来格外响亮。“士兵来这里搜查武器,他们准备没收查尔斯顿所有的枪支。妈妈正跟过去瞧瞧他们是否也没收了其他的东西呢。”
就这样吗?斯佳丽这才放下了心。屋里根本没枪,她知道的,因为她自己早搜过了。斯佳丽又闭上眼睛,渐渐进入梦乡。好长的一天啊!
她回想起快速飞驶的帆船舷侧喷溅起水花的刺激情景,霎时间她忌妒起在星光下航行的瑞特。要是同他在一起的不是拉斯,而是她,该有多好!斯佳丽并不担心北佬会抓到他,她从未替瑞特操心过。他是所向无敌的。
埃莉诺巴待勒目送联邦士兵离开之后,回到藏书室,将她的开司米羊毛披肩盖在熟睡的斯佳丽身上。“不必吵醒她!”她轻声说。“在这里睡舒服。我们回房睡觉去,罗斯玛丽。你坐了一整天的车,我也累了。明天要做的事还多着呢!”她看到夹在英雄艾文荷里的书签,不禁莞尔。罗斯玛丽看书的速度真快。但是脑筋还不及她心目中认为的那样新派。
隔天早上,市场到处一片愤慨声,纷纷讨论考虑欠周的报复计划。
斯佳丽轻蔑地听着那些煽动性的言论。这些查尔斯顿人到底指望什么啊?北佬能坐视他们四处开枪滥杀吗?如果他们竭力想争论抗议,那只有把事情弄得更加不可收拾。虽然南军在阿波马托克斯一役投降后,李将军已说服格兰特准许南军军官随身携带武器,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打输的毕竟是南方,穷得都没钱买子弹了,光有左轮手枪有什么用?至于决斗用的手枪!准会想把这种枪留在身边?除了用来夸耀自己勇敢,把愚蠢的脑袋轰掉之外,一点儿没有用处。
斯佳丽闭紧嘴,一心放在买东西上,否则永远也买不成了。甚至连埃莉诺小姐也像只断了头的鸡一样四处奔走,用细得几乎听不见的急迫语调跟每个人说着悄悄话。
“他们说男人都打算接下拉斯的棒子,继续干下去。”回家路上,巴特勒老太太对斯佳丽说。“军队搜查他们的家,使他们忍无可忍了。我们女人得插手处理这件事,男人都正在气头上呢。”
斯佳丽感觉到一股恐惧的寒意。她还以为大家只是说说而已。没人会把事端扩大的!
巴特勒老太太露出惊讶的脸色。“我们不能这么轻易饶过联邦军,斯佳丽,你一定也看到了。他们来我们家搜查过了,他们还宣布了实行宵禁,并四处逮捕卖配给商品的黑市商人。假使听任他们这样嚣张下去,很快我们就会退回到六四年时的情形,被人踩在靴子底下,掐着我们的脖子,被压制得喘不过气。这绝对不行。”
斯佳丽不禁怀疑,难道整个世界都疯狂了不成?平常只会饮茶、织花边的一帮查尔斯顿淑女,以为她们有什么办法来对抗军人?
过了两天后,她才终于找出答案。
露辛达雷格的婚礼原本预订在一月二十二日举行。请帖已全写上姓名地址,准备在一月二日寄出,但全搁置未用。“惊人的效率”是罗斯玛丽对露辛达的母亲,她自己的母亲及其他查尔斯顿淑女能力的赞由于对家庭和社会的背叛和违抗,瑞特的父亲同他脱离了父子关系。当罗斯玛丽出生登记名字时,瑞特早已被逐出家门,在巴特勒家庭用圣经的附页上,瑞特的名字只是一条墨杠杠。瑞特比罗斯玛丽足足大了二十岁。一直到她十三岁,兄妹俩才第一次见面,罗斯玛丽那时是个腿长脚大、胸部正在发育的别扭黄毛丫头。那时的瑞特正开始从事闯越联邦军舰队封锁线的危险生涯,他母亲有生以来难得一次背了丈夫,趁夜色带着罗斯玛丽到他泊船的码头去见他。他在小妹妹身上感受到渴求兄长之爱的迷惘与需求,莫名其妙地触动了心底深处的亲情血脉,他以父亲从未给予他们的温情拥抱了她,罗斯玛丽自此也对他怀着父亲从未激发过她的忠诚与信赖。尽管兄妹俩从第一次见面到十一年后瑞特回到查尔斯顿,见面的次数仅有十来回,但兄妹之情始终未断过。
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竟然轻信母亲的话,以为父亲去世后,便不会再有人干涉他们母子的来往,只要他大把大把地寄钱回家就能给予罗斯玛丽足够的保障和快乐。事后他常责怪自己,当时应该更警觉、更关心才是。这样也许就不会造成日后罗斯玛丽不信任男人的偏执观。也许她会找到爱人,结婚、生儿育女。
回家后,瑞特发现那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已是二十四岁的女人,不变的是,她还是一样别扭。除了大哥之外,其他男人都会让她坐立难安。她将心灵寄托在小说里的遥远生活中,以逃离真实生活中的变幻无常;她屏弃传统生活中女人该如何打扮、思考、应对进退的规矩。罗斯玛丽是个女学究,个性坦率得令人头疼,完全缺乏女性那种工于心计与崇尚虚荣。
瑞特爱她,尊重她敏感的独立性格。多年的忽略已来不及弥补,但是他可以送她一份最珍贵的礼物——内在的他。他对罗斯玛丽完全开诚布公,以平等的态度对她说话,有时甚至把内心秘密掏给她,他可从来没有对谁如此坦诚过。罗斯玛丽感受到瑞特的这份真诚,就更敬重这个大哥。瑞特住在家中的十四个月里,这个过分世故、浪子回头的冒险家,与个子高得不像话、老是坐立不安、天真纯洁的老处女,成了最贴心的朋友。
现在罗斯玛丽感到瑞特辜负了她。她耳闻目睹瑞特从未在她面前暴露过的另一面,这才发觉慈爱、体贴的大哥竟然有着这般冷酷的性格。她又搞糊涂了,满肚子怀疑。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瑞特。”罗斯玛丽哭红的眼睛咄咄逼人。
“对不起,罗斯玛丽,”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被你碰巧听到,我很遗憾。不过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要她走得远远的,不要来烦我们。”
“可是她是你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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