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呼吸（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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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什么都看不见了。灯光和音乐一下子全没了。廖云帆最初的反应是自己梦醒了，刚才的事情都是在做梦。可是腰上的触感和面前人胸膛起伏的频率让他知道他并没在做梦。

周围人开始喧闹，“怎么回事，停电了？”“怎么停电了，舞还没跳完呢！”“什么都看不见了……”“你是谁啊？？”

“停电了吗？”廖云帆小声询问面前的赵樱。

“嗯。停电了。”赵樱回复了他，但是没有放开面前的廖云帆。

廖云帆没有动，此时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停电前那个姿势，他的脸还是抬头朝着赵樱的。停电前一秒他还在看着赵樱的眼睛。赵樱的手此刻还在他的腰上。

赵樱也没有动，因为廖云帆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一下，两下，氧气被他呼进呼出，胸膛起伏的频率。三下，四下，廖云帆自己的心脏跳得也很快。怎么办？要不干脆和他一起呼吸吧，两个人呼吸的频率同频的话就不会被发现吧？于是五下，六下……

哪怕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廖云帆也没敢眨眼，因为尽在咫尺的就是赵樱的双眼。

世界突然又亮了，白色的灯光瞬间充斥了整个酒吧。廖云帆的眼睛一瞬间接收到了灯光的刺激，他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等他再睁开的时候，他看到赵樱竟然也在看着他。他们两个还保持着停电前的那个姿势没有变，哪怕周围的人基本都和自己的舞伴分开了。

是赵樱先放开的，他放开了揽在廖腰上的手，说，“看来这首歌是不会再放了，就先到这儿吧。”

先离开的也是赵樱，赵樱走了之后廖云帆还在发呆。他的心跳和脸颊都还没能反应过来。等看到赵樱的身影朝着远处消失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要跟上去。

廖云帆走了两步又突然感觉到背上少了点东西，于是他折返回去拿了自己的书包。他背着书包去找赵樱，但赵樱此刻已经无影无踪了，他绕着酒吧跑了一大圈也没找到。

烦人的音响又开始播歌了，舞池又涌上了一大批人。廖云帆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四处找着赵樱。“赵樱？赵樱？”他喊了两声但是全被淹没在了音浪里。

最后廖云帆去了厕所，在男厕所的门口他找到了赵樱。赵樱正站在洗面台的地方洗手。赵樱洗完手之后，一抬头就看见了映在镜子里的廖云帆。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对着镜子里的廖云帆说，“你怎么还不回去？已经十二点了。”

“我不想回去，还想再和你跳舞。”

“我不跳舞了，我也要回去。”赵樱说。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廖云帆赶紧说。

赵樱转了过来，正对着廖云帆，他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还是不长记性，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廖云帆突然觉得有点委屈，他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你没有对我做坏事。”

赵樱没有回应这句话，他擦着廖的肩膀径直走了出去。

廖云帆还想继续追他，但是没一会儿就在拥挤的酒吧人群里跟丢了。他茫然地站在酒吧门口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小的时候廖云帆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陪着他的妈妈董小芸一起看电视剧。在“幸福家园”四单元401号那个70平米的小家里，他和妈妈经常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董小芸在一个公司做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会计，因为平时活不多所以从来没有加过班。廖云帆每天放学回家后，自己写一个小时的作业之后董小芸也能下班赶到家，吃完晚饭后母子俩会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董小芸喜欢看的是那些青春偶像们聚集在一起，讲述浪漫爱情的电视剧。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她就是喜欢看那些容貌靓丽的青春男女之间的拉拉扯扯，那些狗血套路的剧情特别能牵动她的心。当看到剧里的男女主角分开，男主在大雨请求女主回来的情景时，她还会默默地流下两行眼泪。这时她会对廖云帆说：“云帆，帮我取一些纸巾来。”

听到她的声音，廖云帆才会从电视剧里回过神，因为他看的也一样认真。他从面前的茶几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董小芸，董小芸早已把妆都哭花了。

其实廖云帆不太喜欢看下着滂沱大雨的夏夜，男女主因为现实的无奈而被迫分离的这种场景，因为他会和主角一起感同身受。所以他更喜欢看那种男女主刚刚确定完关系，甜蜜相偎你侬我侬的那些情节。他还有一个从来没敢和任何人说的秘密：那就是每次看到这些情景的时候，他都在幻想被英俊又温柔的男主角抱住的对象是自己。

如果没有爱情电视剧在各大电视台播出的时候，董小芸会把电视播到电影频道，寻找一些爱情电影。虽然爱情电影和爱情电视剧都是讲述浪漫爱情的，但其实董小芸不太喜欢看电影。因为有的爱情电影总是怪怪的，结局也不好，过程也不浪漫。而爱情电视剧大多数没有这种顾虑，男女主到最后总能幸福地在一起。不过如果真的没有电视剧可以看的话，她还是会选择播到电影频道。

那一天，廖云帆记得那大概是他小学六年级暑假的一个傍晚。董小芸搜索电视剧无果后，把电视台播到了电影频道。电影频道正在放一部讲述人类少女和吸血鬼之间的爱情的电影——《暮光之城》。外国电影廖云帆看得比较少，但是渐渐的他被这部电影吸引住了，他的情绪跟着女主角贝拉一起起伏不定。贝拉和爱德华在一起了，他激动不已；贝拉和爱德华分开了，他难过伤心。他的妈妈也被这部电影吸引住了，因为一天只放一部，他们连着看了好几天。

看到倒数第二部，爱德华和贝拉结婚时的场景，董小芸又流下了眼泪。贝拉穿着洁白神圣的婚纱，头戴能曳地的白头纱，款款地从被装扮成花海的婚礼现场走出来。爱德华握住她的手与她许下永远的誓言。董小芸泣不成声。

“云帆，帮妈妈拿一张面巾纸。”她说。

廖云帆从纸抽里抽出一张给她，但不想看她的脸。因为他知道，董小芸从他出生那一天起就开始策划自己的婚礼，她本来记账用的笔记本的空白区域全都涂鸦上了白色的婚纱和头纱，还有捧花。哪怕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实现过自己的那个新娘梦。

周三晚上，廖云帆从热带出来后，还是赶上了最后一趟末班车回到了翠亭雅苑。他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蹑手蹑脚地踏上楼梯。别墅里已经全黑了，只有二楼的一个房间还在开着灯。廖云帆爬楼梯爬到二楼，一抬头就看到廖星澜正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看着他。

廖云帆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冷水一样的恐惧感渗入他的四肢。

但是廖星澜没说什么，只是用黑漆漆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就回房关门了。廖云帆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继续向上爬到了三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周四他也去了热带，但一直从九点等到了午夜十二点还是没能等到赵樱。廖云帆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很可笑地站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如同魑魅魍魉一样舞动的人群。还有人来和他搭讪，一个戴着美甲，画着浓妆的女人非要摸他的脸，廖云帆躲是躲开了，但是女人尖锐的指甲末端还是划在了他的右脸上；甚至还有男人来和他说话，来人面色很不善，一直猥琐地笑着，好像把他当成了正在进行情趣扮演的特殊职业从事人群。

周五廖云帆不能去热带，因为廖志国要回来，他必须回家和他们一起吃饭。

他从学校回来的时候，陈凤仪和廖星澜早已在客厅坐着等廖志国了。陈凤仪穿了一件深红色的旗袍，这身衣服把她姣好的身体曲线都显现了出来。廖星澜穿了一件版型很好的名牌衬衫，头发上也喷了点发胶。只是把头发撩上去的这个发型，把他额头的几颗青春痘都露出来了。

他们不像是在等丈夫和父亲，倒像是在参加什么商业会议。廖云帆只是换下了自己的校服，穿上了一件白t恤和牛仔裤。他夏天的衣服也就这一身。

他正要下楼，廖志国就到了。廖志国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星澜，想爸爸了没有？我儿子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廖志国笑了，那笑声有点刺耳。

“快要期末考试了吧，怎么样，有没有信心？你上次数学成绩不太好，这次好好考啊。看看你哥哥，他的数学就一直很好，你要向他看齐。”

廖星澜不满地说，“他不是都退步了吗？你还要我学习他？”

“什么？他退步了？”廖志国竟然不知道。

“这次期中考试啊，爸你不知道吗？”廖星澜有点得意。

“廖云帆他人呢？我都到了他怎么还没出现，把他叫下来。”廖志国看向陈凤仪。

陈凤仪又看向吴妈，吴妈收到眼色后赶紧说，“廖先生您别急，他可能是还在换衣服。我马上叫他下来。”

廖云帆这才下来，一下来就看见了廖志国怒气冲冲的表情，问他要期中考试成绩单。廖云帆又返回到自己房间取了一份给他。

“你这是这么回事？”廖志国看着成绩单难以置信，“你之前不是一直都考第一名的吗？从小学一直到初中，都没断过啊！”

“是不是刚转学不太适应啊？”廖志国上前，关心似地捏了捏廖云帆的肩膀，“我知道适应新学校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个学校比不上你之前的学校，但是离家近啊。而且其实哪怕学习环境如何，更重要的还是学生自身的努力。你努力读书的话，什么样的环境都能考的好的。”

廖云帆只是附和着点头，“我会的。”但是他在心里反驳，一个小时车程的学校能叫近吗？他知道廖星澜的学校，离翠亭雅苑只有三十分钟。但是他也偷听到过陈凤仪和廖志国谈话，陈凤仪说，要让他来这里的话绝对不能让他和廖星澜一个学校，我嫌丢人。

廖星澜看着廖云帆，眼神好像在看敌人。幸亏这时候吴妈从厨房里赶来，“饭好了，廖先生陈夫人，先带孩子们去吃饭吧。”

几个人到了餐厅，廖志国坐在了长方形餐桌的上位，陈凤仪和廖星澜坐在了右手边，廖云帆一个人坐在了左手边。

桌子上摆满了菜，整整摆了一桌子。其实他们根本就吃不完，这纯粹就是浪费。但是廖志国喜欢这样，不管他们能不能吃完，他都会叫保姆做一大桌子菜。

廖志国开始问廖星澜学校里的事情。什么关于曲棍球队啦，什么英语托福成绩啦，什么学校里的社团，外教和暑期研学活动之类的啦，廖星澜上的是一所学费很贵的国际性私立高中，廖志国和陈凤怡应该是打算大学送他去留学。

他们聊天的时候，廖云帆就默默地扒着自己盘子里的饭。廖志国回来他一点也不高兴，但是在这张桌子上吃饭的机会是屈指可数。他要趁机多吃一点。

可是廖志国又把目光投向了廖云帆，“云帆，这几个月，和阿姨和弟弟相处的怎么样？”

廖云帆没抬头，但是他能感受到廖星澜和陈凤怡向他投来的视线，灼热地烤着他的头顶。廖云帆小声说，“挺好的。”

“相处得好就行。我知道云帆是个好孩子，肯定会和家里人好好相处的。云帆啊，我相信你一定能回到第一名的。保持住你的学习成绩，没准我们能考上最好的那几所大学之一呢……”廖志国笑出了眼角的鱼尾纹，虽然廖云帆没觉得哪里好笑。

他继续吃饭。突然面前伸来了一双筷子，那筷子不由分说地就往他的盘子里放了一块牛肉。陈凤怡正看着他，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多吃点。”

“听你的阿姨说的话啊，多吃点。”廖志国说。

廖云帆只能夹过那块牛肉，咬了一口。这个应该是用红酒炖的牛肉，他咬了一口，很软味道很浓郁，但是他咬了一口就不想再吃了。他不喜欢这种味道。

但是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知道必须要把这块牛肉吃完。

廖星澜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他吃完后，廖星澜把自己的叉子用力地戳到了盘子里。金属和瓷器碰撞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你怎么了？别把盘子打碎。”廖志国提醒了廖星澜一句，但之后他还是继续地吃他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廖志国吃东西有点狼吞虎咽，他吃得津津有味，这顿饭很合他的胃口。但是剩下的三个人都不太吃得进去了。廖云帆在吃下那块牛肉后胃口也消失了。

廖星澜还在愤怒地盯着他，廖云帆只能把头再度垂低。这一张桌子上四个人，怎么我成了最大的坏人，他想。

吃完饭后，廖志国酒足饭饱满意地往沙发上一摊，打个酒嗝之后就开始招呼廖云帆过去。

“云帆你快过生日了吧，我提前把礼物给你吧，你知道的。爸爸工作很忙，九月那段时间估计没空陪你过生日。”

他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了廖云帆，廖云帆打开后发现是一块手表。

“这是劳力士的牌子哦，能值五万。”

廖云帆觉得自己的手快要拿不住。

“我不要这么贵的表。”

“没事，你收着吧。爸爸有钱，这些表都是小意思。下个月月初我继续往你卡上打钱啊，你买点自己喜欢的。”

廖云帆知道哪怕自己说不要，廖志国也不会收回去的。以前廖志国也买过一些名牌的衣服，那时候他还小，廖志国硬要给他穿那些大牌的儿童装。那些衣服穿着并不舒服，但他还是摆出一些姿势供他们拍照。因为董小芸会笑得很开心，很幸福。

廖云帆戴上了那块表，表带太宽了，哪怕调到最小的码也卡不到他的手腕上，只能往上卡住他的小臂靠近手肘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他的手腕太细了，还是廖志国压根不知道他应该戴什么码的表合适，随便吩咐手下的助理买的。

他拿了表之后，廖志国又叫廖星澜，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另一个盒子递给了廖星澜。“这个十万块钱哦。”他得意洋洋地对廖星澜说。

廖云帆还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变身成空气的症状又突然发作了。原来这个毛病发作并没有规律，而是突如其来的，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就又化身为空气了。

交完表之后，廖云帆又陪着廖志国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之后，就打算上楼睡觉了。他走到二楼和三楼的阶梯上时，听到楼下陈凤怡对廖志国说，“你今天不会走了吧。”

“不会的，老婆。你今天打扮得这么美，我怎么好意思走呢？”廖志国亲密地说。

廖云帆想起在幸福家园四单元401号，在他换下那些名牌儿童装准备去房间睡觉时，廖志国也对董小芸说过，“小芸，你这么美，我怎么舍得今晚就离开呢？”

廖云帆透过镂花的楼梯扶手往下看，廖志国搂着陈凤怡的肩膀，一下下地抚摸着她的卷发。他们背后的客厅墙壁上挂着两人结婚时的巨大婚纱照。那个时候两个人都还很年轻，廖志国也还没有秃顶。陈凤怡的头纱是长长的，曳地的那种，上面绣了许多白色的玫瑰花。

只是廖云帆又不合时宜地想起，2月14号情人节那天，救护车开到了幸福家园四单元的楼下。救护车顶红白色的车灯和鸣笛声一直都没人去关，呜呜呜的声音真的很烦。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两个医生从车上跳下来，来到董小芸的旁边。看了她的状况后两人交谈了几句之后就皱着眉毛摇了摇头。

他们拽着董小芸的胳膊把她搬上救护车，那车的鸣笛声还在不停歇地叫着。一行红色的血迹，随着董小芸身体的移动而出现在了水泥地面上。那痕迹越拖越长，挂在董小芸破碎的后脑勺和凌乱的头发之间，也像长长的头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