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x艾因】野兽(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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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你与大小姐独处的时候,必须戴上止咬器和全套的监测器。”
一身黑西装的光头大汉一脸肃穆地重复着不止最后一次训诫。我侧过头去看艾因,他随意地站立着,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没有一丝的不满。但很快,他敏锐地接收到我的注视,红色的眼睛里带上笑意,以近乎挑衅的口吻说着:
“独处的时候,必须戴上止咬器?只有独处的时候?”他凝视着我,想到了什么好点子般提议道:“牵着我出去的时候,你不想看我戴吗,大小姐?”
“没有必要。”我努力做出冷淡的语气,在保镖的怒斥声中借着华服宽大的衣袖碰了碰他的手指。
“你现在是大小姐的门脸,即便是狗,要做得像模像样。”保镖如此说着。
“这可真是……即便穿上人的衣服,野兽也是野兽。真是可笑的……”
他的声音渐弱,于衣袖下回应了我的手指。某种支持从指尖传递而来,我收起低落的心情,恢复成往日的温柔热忱。
“我们走吧,艾因。”
我也许是对艾因想要变成好人才能回到我身边的想法感到可笑的。
但是,或许我又是最能理解他的那个人。
只有人才能生活在大小姐的身边,与她成长,与她一起学习、娱乐,获得来自她共享的荣誉与尊严。而一只异兽,无论是最强的异兽还是最弱的异兽,他注定成为我的从属,我的一部分,把自己活成一项展示大小姐奢侈富足,或英明能干的一项标签。
而在那之上,只有无害的好人,才允许与大小姐真正接触,让那位千金之主,万人中心的美丽少女垂青,才不至于因为自己的放纵与恐惧,让那朵明艳的花朵枯萎。
好像只有变好,变得不那么危险,他才允许自己能靠近我一点。如果做不到……自我束缚、藏起利齿与獠牙的野兽似乎也能远远地观望我一眼,直到思念突破牢笼。
我当是明媚的、永远处于安全的大小姐,于华服下独舞的永恒少女,朦胧而温柔的月光,一切美好的代名词,连亲吻都带着善心,让化作野兽的存在战栗、恐惧。
可当我真正吻上他的时候,却绝非如双方预想中的那样。
那不是带着献身精神的吻,不是神明的垂青与圣女的怜爱,更不是那位完美的大小姐所贡献的完美的吻。
它青涩、饱满,却不圣洁。
我亲吻在他的止咬器外,皮革独特的气味、汗液的咸味、一些血的腥味,在最严密的那间监禁室,于监控的死角,那位理应完美的大小姐亲吻着她的恶狼。没有鲜花,没有祝福,没有和煦的灯光与洁净的环境,于那身属于人的完美皮囊下,有一双全新的眼睛逐渐苏醒。
“唔…”
那是急促的呻吟,滑过舌根,经由被泡得湿乎乎的口球,从撑开的唇角泄出。
他跨坐在我身上,借着少年人半熟的身躯挡住了从窗外照进来的光。
外出时装点门面的外套被他自己一点点褪下,如今还挂在身上的是一件薄款、打着荷叶边的真丝衬衫,俨然也在刚刚的鞭挞中破碎。从衣衫的破损间,露出我精确计算好位置的乳珠,以及左边乳珠上贯穿的虞美人造型乳环。
那些配合监视器的束缚带在艾因的操作下变成了单纯的情趣饰品,皮革被拉到最紧,将本就饱满的胸肉挤作一团,勒出一道道凹痕。如果这时候用剪刀剪开,被勒出红痕的肌肉大概会快速回弹,牵动着左胸的监视器一起摇晃吧?
我拉扯着穿透他乳肉的乳环,伪装成虞美人样式的人类科技产物此刻也成为野兽的玩具——乳环里的芯片连接着楼下的电脑,无时无刻不监控着艾因的心率,并在那颗心脏跳得过快时放出警告性的电击。
他不耐地用犬牙碾着口球,如被冒犯了威严的狼王,又在族群唯一的同类安抚下继续忍耐这限度的失控。
“艾因,再分开一些。”
他的神色又暗了暗,瞳孔散发着一种接近干涸血液的红色。我亲吻他的脖颈,带着安抚般抚摸他的后背。那双属于猎食者的竖瞳最终微微眯起,从喉咙里泄出一点咕噜噜的抱怨,最后默许我对他进行一切操作。
比想象中更听话些,也许是口球阻止了他说出那些口是心非的台词。
当然,即便他说了,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
如最初那样,我所想要的东西,我必然去取。
我们两个中,我总是更固执那个。他反而永远不如言语上那么坚持。
异种的柔韧度都相当不错。艾因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分开腿跪坐在我身上,绷紧了肌肉,让自己的重量全绷在大腿和臀部的肌肉上。本就挺翘的臀凹出两个浅浅的坑,在一种怪异的屈从下把性器毫无遮掩地送到我手中把玩。
少年低吸了一口气,带着鼻音和催促的吐息撩起我的发丝。
我猜他在抱怨,“玩够了吗,大小姐?”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他不太情愿,又不是那么不情愿的时候一样。
“放轻松一点。”我拍了拍他的胸口,带着韧性的肉粒从我掌心下滚过,接着用自己被修剪地圆润平滑的指甲捏住艾因的乳珠用力拉扯。
他的注意力被上身吸引,轻微地调整坐姿,好把我现在更衷情的乳珠送到我手里。而就在这时,我握住了他的性器,将最后一截尿道棒结结实实地戳进他的膀胱。
“啪嗒。”
乳环上的简易电击器响了一下。
艾因闷哼了一声,向前倒来,又很快腾出手撑在我的床头。少年倔犟的自我支撑被迫打断,被迫把重力交付给我。
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临近成年的野兽的重量。即便年岁上相差无几,他已然可以在近距离遮挡住我视线里的大部分阳光。在战斗中凝炼的肉体如浇筑了钢筋水泥,压得我有些发疼。我打算动一动,好让自己好过点。
但我的野兽用他沙哑的声音祈求我,他说:“别动……”
那双眼睛背着光,散发着瘆人的红色,他又咳了好几声,顿住了。
“…甜的?”
我摩挲着他的脸,把手指插进他的唇间,在还未能褪回原样的狼牙上划过。
“分子料理。我让人把硬糖做成口球的样子。硬度上可能不如之前的。”
“怪不得这次坏得那么轻易。”他又咳了几下,灵活的舌头把碎糖块卷到后槽牙上,迟迟没有下一步。
我仗着他此刻难以合嘴赶客,刮擦着艾因的舌苔。软黏的、带着细纹的苔面摩擦过我的手指,忽地又变幻了形态,跟随我的戏耍濡湿我的指缝。在我更进一步想要试探舌根的时候,忍无可忍的少年终于用犬牙磨了磨我的指节,以示抗议。
我把手指从他的口中抽出,顺着他的脸、脖颈和胸口把手指擦干净。
艾因的目光偏移了一小会儿,抿着唇试图压下脸上的绯色。
我神色一动,被他先发现了。
他按着我的手,警告道:“我现在可没有什么自制力了。如果某位大小姐继续对我做出点什么……”
他拉长了语调,话尾上扬的余音让这份警告不伦不类,反倒像是一场邀请,“我可不保证会发生点什么。”
我将他拉得更近,胸口几乎贴着胸口,他金属的乳环仿佛要隔着完整的礼裙在“豌豆公主”娇嫩的皮肤上咯出红印。
“你会咬我吗?会撕开我的衣服吗?会全身心掌控我吗?会真的不顾我的意愿,去占有我?”我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在他胸膛处的伤口上划过,宣判般笑着他的言不由衷,“你才不会,你连我皱眉的样子都不敢看。”
他向后不着痕迹地退开,又被我拉回来。
我将唇贴在他的脖颈上,细腻的皮肤包裹着肌肉与动脉,那些往复奔波的生命力带动着血管起搏。
我将人类的犬齿贴在异种的脖颈上,在过往的咬痕上又落下参差的咬痕。
他不会做的事情,也许我会。从十多年前我执意带他回家的那刻起,我就不会是完美的好人大小姐。
善良、温和、礼数周全,时刻保持自己充沛、怜悯的一面,但是又要远离世界真正的阴暗面,无论是真实的贫民,还是危险的异种……去成为一面旗帜,或是一个符号。
我大概是做得稍微有点过火了。
当然,与其责怪自己,不如说这里面艾因的过错绝对要占大多数。
我的少年炽热、虔诚,以一种燃尽自己般的姿态骑乘在我身上。
异于常人的兽耳已经藏不起来了,他呜咽着想逃开我的手,又像是濒临破产的投资人急于抛出最后一点筹码,用以维系仅剩的体面——他讨好般将脸送进我的掌心。
艾因鸦羽般的睫毛摩擦着我的拇指,眼尾泛着异样的红。被自己咬出几个牙印的手指忽轻忽重地摸索着我的指缝,好让自己与我十指相扣。
那双漂亮的红眼睛总是暗沉的,婉转地流动着他的深思,像是一团即将燃尽的篝火。而此刻在情欲的互相摸索中,它再一次迸发出明亮、欢快的色彩。
“再…激烈些吧……哈、哈哈……”
他不知悔改地挑动我的欲望,试图为此再添一笔薪火。
藏在袖子里带回别墅的润滑剂在刚刚的性爱中已经用完了。那些透亮的、黏糊糊的液体被仿异种义体带出甬道,又在少年的放纵下与嫣红的血肉一起被打磨进艾因的后穴。
泡沫在如此的往返中诞生,贴合着义体仿真皮肤下的荧光蓝电路不断被全新的泡沫挤开。
我不由想起了古老童话中于泡沫间飞升的人鱼公主的高尚灵魂。
圣洁的灵魂随泡沫而去,遗留下来的肉体里又有着什么呢?
我的异种少年腿上发力,将自己拉高,好让蒙着仿生皮肤的机械义体退出血肉造就的穴,他顿了顿,调整了姿势好让我更清楚地看见那张红肿、带着泡沫与些许血丝的嘴是如何咬着义体的顶端依依不舍地吸吮。
他应得的。
我在他再次坐下的时候按住他的肩膀添了一把火,义体破开熟悉的腔道,在重量的带动下往更深处顶去。肛口擦过整片带着花纹的柱身,顶端则没入初探索的秘境。初次被鞭挞的那部分肠肉迟一拍地痉挛起来,带着艾因的低泣与绵延的后穴高潮。
他失神地向后倒去,全然无所防备地打算把自己砸在床上。我探手改变了他坠落的方向,拥坠鸟入怀。
他短暂地将自己交给我,不安的蹭着我的脸寻求安抚,又在清醒后拉开距离。
为了掩盖失态,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
“满足了吗?”他若无其事地摆出一如既往的表情,仿佛一切依旧尽在掌握中,“在野兽身上发泄自己的兽欲,有如你想象中那么好吗?”
“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但还不够。”
我将脸埋在艾因的胸口。适量的性爱唤醒了皮肤的柔软,往日细腻如丝绸的质感如今更上一层楼,柔软且温暖。
我咬着他的乳环拉扯,电流小小地在我的口腔里跳动。
像是一个小惩罚,把我从焦虑中拉出来。
我不满足于此,不满足于雄狼的投诚,不满足于恋人的主导,不满足于继续维系一个温柔、充满爱和善意的形象。
这些每每让我想起他曾经的推拒、那些威胁与反复的拉扯。我得一点点打开他的心门,甚至难于打开他的双腿。
还不够。
我从未如此惊讶于自己的内心,又迟疑于此。
撕碎他,咬着他的喉咙,让他把那些没有意义的谎言全部咽回去;束缚他,拉着他的铁链,如他所言的牵着他走出去,让他再也说不出让我离开的鬼话;弄疼他,听他吸气,听他忏悔自己玩得过火的言行,把那些我讨厌的东西都毁掉。
那些阻隔在我们之间的东西,我想全部毁掉。
“我真是小看你了,大小姐。…你之前说的那个……”
“哪个?”
“安全词。”他的喉咙干涩地上下挪了挪,“它会一直生效,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用。”
“让我想想,我们约定的时候是什么词汇。”
我强迫他低下头,与他接吻,糖果的余味还在艾因的口腔里弥漫,他迫不及待地回应着我的亲昵。
“你一直记得的…坏蛋小姐。”
进入他。
罔顾他的意愿,扩张红肿的穴口,要是有点挣扎就更美味了。
我会把他锁在床上,随意地侵犯他,白天也好晚上也好,从我踏进这个房间开始他就只能张开腿承载我的兽欲。
我要锯断他的双手,打折他的双腿,让骨肉错误地连接在一起,于残躯上生长出来。
我想收拢他的恐惧,他的倔犟,他的爱,他的理想与渴望。那将是我独占的一切。
那一丝丝恶念搅动着我的欲望,喃喃着,你能做到的。
你的恋人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却依旧希望着你只是被兽欲蒙蔽双眼的好姑娘,只待他接下那些稀奇古怪的、天马行空的女孩幻想,品尝过鲜血滋味的野兽便会觉得无趣,乖乖退去。
他如此诚恳地信任着,你比他还要好,好得超越他的想象。
你看,他已全然接受自己的命运,敞开了毫无防备的肚皮,任由你随意摆弄,无论是一个吻还是一把刀,亦或是无休止的鞭子与糖。
只需要爱,哪怕是这扭曲的爱意,或许更好,他的愧疚与渴望就会淹没他,披着狼皮的少年会欣然地自投罗网。
我让艾因跪伏在床上。
他沉默得有些过分了,同样也乖顺异常。
责怪他吧,他受不了这个的。
我的恶念于我脑海中想起,她窃笑着说出我的内心——他会哭吗?哭起来会很伤心吗?一定会很可爱吧。他会向你忏悔吗?向恶魔忏悔自己作为野兽的堕落。
我的喉咙里有一丝分辨不出情绪的气音,它似哭似笑。
许是我罕见的不作为让艾因有些不安,他迟疑地想要回头。
“啪。”
这是我。”
“那我要怎么找到他呢?”
“闭上眼,我会带给你一切。”
我用双手捂住眼睛,从留好的指缝里悄悄看着世界。他察觉到了吗?浓稠的黑雾轻轻地把缝隙填补完全。
“好,我们到了。”
小人轻轻拉扯我的头发,示意我可以松手了。
我松开手,向前走了两步,把自己与两侧的房屋比了比,不太确定地在原地转了一圈。
“艾因,我好像长大了。”
“好像是比之前高了一点。”他迟疑道,“你之前不是还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吗?这是好事是吧,值得我为你庆祝。”
“你好温柔。”
我似乎是第一次从那些语气里品味出艾因的情绪变化。这彷佛是我在一息之间掌握的超能力。
他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沉默——似乎是遇到了意外的情况,又似乎是无法对我的回答做出应有的回复。
他轻轻说道:“向前走,小小的女孩儿,慷慨的王子就在前面。”
那是镶满黄金和宝石的王子。
那是慷慨地满足市民们愿望的王子。
他高高耸立在城市的上空,我仰望着他,像是在仰望一座贫瘠的山岳,上面每一道痕迹都在诉说一个故事。
“‘你好啊,燕子小姐。’王子如此说道。”
直到此刻,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说话的小人不是我肩膀上的小人。
“我不是燕子!”
“‘也没多大区别。你们最终都会离开我,前往远方。’”
念着台词的人顿了顿,补充道:“在寒冬过去之前,在你离开之前,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听完故事,你会把靴子送给我吗?”
“‘好啊,这很公平。’王子应道,‘让我想想,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你知道我有过一只燕子吗?
在我还是浑身金叶装饰的王子的时候,在我还是用珠宝修饰眼睛的王子的时候,在某一天我遇到了一只燕子。
她是如此稚嫩,以至于在秋天失去了和族群的联系。我在自己的两腿之间找到了她。她是那么小小一个,用翅膀裹紧了自己。
我为她留下了第一滴眼泪。
‘您为什么哭泣啊?’她曾经问过我。
‘从前我住在无忧宫里,悲伤进不去。他们称我为快乐王子。但是我死后,把我竖在这里,让我看到这个城市的丑恶和穷苦,我忍不住落下眼泪。’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我的鸽子问我。
‘你能把我佩剑上的宝石,带给城里的女裁缝吗?她向我祈求,她的孩子生病了,她却没有钱,只能给孩子喝凉水。’
‘我不喜欢孩子。’鸽子说,‘但是我想帮你,你会因此开心吗?’
‘我不知道。’我告诉她,‘但是我想我会好过一点。’
‘我会帮您。’
小小的鸽子向我承诺。
她帮我把佩剑上的宝石送给女裁缝,把我左边眼睛里的红宝石送给写剧本的年轻人,把我身上的金叶子送给城里的穷苦人。最后,我只剩下一只眼睛了。’”
我感到了无言的悲伤。
“那你现在感到开心了吗?”
王子紧闭的双目看向了我,那个一直在说话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可以欺骗你说,有。那些虚假的快乐确实让我有刹那的满足,但一切止步于我将最后一颗宝石送走之后。’
我依旧矗立在这阶梯之上,闭上眼看不见民众的褴褛,又用金银与宝石暂时地封住了他们的低啜。如果这是童话的话,让时间留在此刻正是最美好的吧。
但我听到了鸽子坠落的声音。”
我试图在周围寻找那只坠落的鸽子,遍寻无果。
“她是我的希冀。”
为我说着故事的男人如此说道。
“‘是我束缚了她。’王子说道,‘她本该在寒潮来临前就去往埃及。那里有温暖的风,和煦的阳光,也会有一望无垠的草原与天空。’”
“是我的自私束缚了她,拉着她陪我一起沉沦。”
“艾因?”我不安地向四周问着。
“‘怎么了?’小人问道。”
肩膀上,和快乐王子有相同面孔的小人轻轻拉扯着我的头发。
“她死了吗?”
“你认为,什么是死亡呢?
人类对死亡的认知总是基于自身的判断——有人认为物质上的消逝就是死亡,有人认为当最后一个记得他们的人死去,就是死亡。但,无论如何,人总要面对死亡。”
“那你怎么看呢?”
“我的看法不应该影响你,小姐。从来都不应该。你不用在意我想要什么答案,更重要的是提出你自己的看法。……你听懂了吗?”
“我不知道。但,也许再长大一点,我就能知道答案了吧。无论是,…死亡,还是爱。”
“‘那就继续向前走吧,’王子说道,‘春天快要来了。去往远方吧,鸽子小姐。’
‘把我的靴子带走吧。它已经破破烂烂的了,金线与宝石已经被拆走,现在连最贫苦的穷人都不愿意穿它。’”
“那我在找到答案之后,可以回来找你吗?”
“‘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向前走,好女孩。’”
那是满身疮痍的王子。
那是慷慨地满足所有愿望的王子。
我在小人的指引下向前走去。王子还是矗立在城市上空,无论从何种角度都能看见他如山岳的身影。
但黑影不知不觉间已经围绕过来了,那些黑雾静静侵蚀着街道两侧的一切,最终只剩下一条围绕着火焰的路。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我的向导跳下了我的肩膀。
“向前吧,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向前吧,你的猫就在那里。”
我试图去挽留他。小人纵身跃进火堆,借着上升的黑烟,他轻飘飘地向天上飞去。
在森林的边缘,在岔路口的旁边,蹲着一只黑色的猫。
它百无聊赖地趴在一只箱子上,垂下的尾巴如水滑的缎子,轻轻敲打着箱子的侧面,发出低沉的节拍。
“你是我的猫吗?”
我总觉得自己的猫应该是一坨花色丰富的白底肉山大魔王,又像是美术生的大白一样,是他人不可动的软肋。
而眼前这只我单手能抱起来的小黑猫闻声抬起头,它赤红的兽瞳半眯起来,伸了个懒腰,嘴角露出人性化的笑。
“‘嗯——你终于来了。我都等得要睡着了。’他说道,‘现在你可以把靴子给我了。’”
我盯紧了他。
“有什么问题吗?在我面前你可以直说。”
“猫咪应该喵喵叫。”
“嗯哼,现在是我的猫咪,他们就不喵喵叫。”
“我要听喵喵叫!”
“……”
“黑猫不喵喵叫是缺少灵魂的!”
对着某位偷懒的旁白,我提出了严正抗议。
“……好,你只有一次机会。穿靴子的黑猫说,‘…喵,我是不会再说第二次的。’”
即便语速有些快得过头了,我依旧慷慨地原谅了他的不尽职,把来自快乐王子的靴子递给了黑猫。
黑猫接过靴子站立了起来,用前爪鼓捣了一会儿,那双破破烂烂的靴子就变得相当合脚起来。
“‘走吧,你想要什么?财富、权力、健康,还是爱情?我都能为你带来。’”
“我什么都不需要。”我说道,“你能跟我回家吗?我想在妈妈不在的时候抱着你一起在床上打滚。我会认真学习怎么做猫饭的,会把你养得很好。你喜欢什么?喜欢电视吗?我可以把我的可乐分你一半。”
“‘我不是能用可乐轻易收买的猫。’猫说道,‘但我受过你母亲的恩惠,所以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照顾你。’”
那只黑猫侧过头去,矜持地用粉色的舌头舔了舔前爪。他灵敏地避开我试图摸猫的手,用尾巴在我手腕上点了一下。接着,他轻盈地跳下箱子。黑猫的尾巴高高竖起,在尾巴尖勾出一个小小的问号。
“‘跟我来,’猫说道,‘我知道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
“你不和我回家吗?”
穿着靴子的猫停了下来。
“我……还有其他的工作。”
“那在工作做完之后呢?你会和我一起回家吗?”
“‘我是一只会给人带来灾厄的猫。我只会为我的敌人,以及我所爱的一切带来毁灭。’黑猫说道。”
叙述者在“黑猫说道”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以此为面具,好让自己安全地躲在故事的后面。我在那面具上敲了敲,他悄悄地又往深处藏了藏。
一种敏锐的直觉击中了我,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伸出手,那双手依旧稚嫩,却比王子雕塑下的时候又大了一点。
“下一站是糖果屋。里面会有很多糖果,还有巧克力、蛋糕,你会喜欢那里的。”
“那糖果屋是谁开在森林深处的呢?”
“也许,是不想和小孩打交道,也不想和大人打交道的男巫。”
我有些良心不安。
“那我们过去没关系吗?”
“哦——”他拉长了语调,愈发跃跃欲试:“好像确实不太好。但我现在只是一只猫啊。小猫咪有自己的规则。”
“比如,不喵喵叫。”
他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一些,在语气上毫不掩饰展露这一点:“跟上,良心不安的坏蛋小姐。”
居心不良的坏蛋猫咪先生踏着他全新的靴子,每行走一步,森林边缘那些荆棘就消散一点。他的步伐不大,却很快。每隔一段距离又会停下等我。
他也会纵容我去捡路边的野果、野花,即便那偏离了他开辟出来的道路。
他和善地像个成熟的教养人,为我付出了十足的耐心。
也许我们之间真的有过什么?但我翻阅了自己所有的记忆,也找不到感觉的来源。
和这场冒险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仿佛只是某个孩子的一场任性。
穿透树叶层叠的阴影,穿透看不见的怪物和危险,我顺着猫的脚步声横跨了森林。
明明在不久前,我还是会因为滑道太长而犯困的女孩,现在就是一位能够勇敢跨越森林的勇士了。
有人轻笑了一声。
迈出森林的那刻,从天空上传来音爆般的巨响,紧接着才是巨大的风。黑猫四肢着地,用前爪在泥土上犁出几道沟渠。
“那是什么?”
“每一个故事里都有的,某种象征着最后的关卡、人生幸福路上的最后一公里、一切故事的起因与结果——那是一条龙飞过的痕迹。”
“打败这条龙,就是我冒险的终点吗?”
“那是勇者应该去做的事情。也许你未来会成为很勇敢的勇者,但现在的你还只是一个听着故事的女孩。好了,现在我们得偷偷在龙的眼皮下吃掉他的城堡。”
“你说的糖果屋——”
“对啊,一整座城堡的糖果屋,难道你不期待吗?当然,前提是不被主人发现。”
我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那可是一整座用糖果和零食装扮的城堡!谁能拒接它呢?
我只是在那座城堡上吃掉一点点黑龙发现不了的蛋糕和糖果。
“你认识城堡的主人吗?”
“他是个坏家伙。冷酷无情、狡诈、虚伪,整日只会躺在他的塔顶睡觉。”
“那……我要是被他抓住了会怎么样?”
“会被吊起来,逼着你在舞台上表演也说不定。如果表现得不够好,就——”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咔嚓。”
“哇!”
“噗通。”
他甚至兴致盎然地补充了人倒地的声效。连走在前面的黑猫,也因为成功地吓到我而回头,露出笑容来。
“你在戏弄我!”
“别这么说嘛,我可没在对你撒谎。”
“你敢说每一句话都出自所有的真心?”
“‘至少现在是。’猫说道。‘好了,抬头。我们到了。’”
我顺从地抬起头,那是遮天蔽日的一座黑巧克力慕斯城堡。从天际落下浓烈的巧克力流心,构成环绕城堡一周的黑色护城河。无数村落如繁星一般拱卫在城堡附近,在四周树立起由威化夹心饼干做的防卫墙。
这里的云是棉花糖的样子,被人扎成可爱的半红半白兔子、虞美人、果实、草莓蛋糕等等模样。有时候,云朵会被地上的棒棒糖树挂住,然后一个个姜饼小人就搬来巧克力棒做的梯子,嘿咻嘿咻地爬到棒棒糖树上去,好让棉花糖云再飞起来。
一群羊超过了四处张望的我。
它们用巧克力的黑褐色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奶油蛋糕味的身体被拉出毛茸茸的质感。
我宛如置身于孩童的幻梦中。
也许,我正在谁的梦里吧。
但倘若真是梦,怎么会有人的梦连童话都是苦涩的?
“‘远道而来的客人啊,请问您是为何而来?’羊群齐声问道。
‘我的主人是离开故土游历的卡巴斯侯爵,’穿靴子的猫说道,‘她听闻这里的领主富有且公正,所以前来拜访。’”
“我什么时候成为侯爵了?”
“穿靴子的猫是这样的。他擅长用言语欺骗,用假面伪装,用力量恐吓,然后把他们当成提线木偶去支配,或被支配。”
“那你也会被老虎吓上房梁吗?”
“谁知道呢,也许我正在房梁上瑟瑟发抖也说不定。”那位讲述者漫不经心地说着,“而你,你会被谄媚的话语所吸引,变成老鼠吗,侯爵小姐?”
“……”
“来嘛,跟我走吧。”
那只爱戏耍人的猫说道,他赤色的兽瞳遥遥望着我。
明明这里被艾因所填满,我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舞台,忙碌而繁琐地进行徒劳的表演着独角戏。
“我不要。”
我让自己坐在了奥利奥碎模样的土地上。
“你说猫咪有自己的规则。而我还是个孩子,哪怕你是猫。也得让让我。”
我舒展着自己的脾气,它们被包裹在猫的甜言蜜语里太久了。
“你究竟是谁?我究竟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向那位叙述者丢出一连串的问题,然后用孩子尖利的声线质问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走?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叫艾因,我遇到的每个人都是艾因!”
我想,自己真是个好脾气的女孩。或许我早该爆发了,在他带着我往稀奇古怪的童话里不停向前走的时候。
他知道尊重吗?他真的知道放手吗?他就像一个安排好一切的家长,我可以向他抱怨今天作业太多,然后获得一个假期。但我依旧得继续向前走,按照他的想象去成长。
他视之为规则一般,接受着自己被摆弄的一生,以至于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安排一个正常孩子的成长。
他甚至有一瞬间,看起来有些内疚了。
一直走在前面领路的黑猫缓步向我走来。他的前肢搭上了我的膝盖,用平静的眼睛注视着我。那些羊群不安地抖动着,最后如同被牧羊人的皮鞭抽中,驯服地将我包裹进蛋糕的甜腻暖香里去。
“你能想到这些,很好。”
我想到了他在快乐王子的雕塑下的循循善诱。但是,比起那会儿,他看起来似乎忽然对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教养人产生了陌生——仿佛是第一次面对我对他产生了质疑和拒接。
“但我现在无法向你解释一切。这是我的一场错误。”
“那你能告诉我什么?”
“艾因,我确实……你可以叫我牧首。这是你第一个特权,侯爵小姐。奖励你抓住了我的一点破绽。”
我从这童话中抓住了一点真实。
但我真的抓住了他面具下露出来的那点真实了吗?
“孩童的规则只此一次。”他又一次恢复矜贵的模样来,“要继续和我走吗?”
“现在我又累又饿,还无处可去。”我回复他,“你是我的猫,是我在这童话里最后的链接了。”
黑猫的瞳孔空洞了一刹那,似乎在它背后的那个人在刚刚的瞬间失去了控制它的力量。
我借着羊群如奶油般绵柔的身体站起来,因我是孩童而轻信的猫就这样退后一步,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向他伸手,他机警地再次后退了一步。
“我们现在要去恶龙的城堡。”
一头不知何时离群的羊甩着四只蹄子,如同飘在地上的一团云般横冲直撞过来。羊的后面跟着一群姜饼小人,他们烤得刚刚好的姜黄色身躯上还栓着红色的草莓片披风,甚至领头的那位还戴着金色的饼干皇冠。
一伙手指饼干侍从们没有停稳,一下子撞在了一起,彼此摸索着在地上寻找自己崩散的躯干。
“‘敬礼!’领头的小人喊道,那些点心小人们举起胳膊,吹响了金箔巧克力的乐器。”
那些看起来像玩具一般的乐器居然真的有声音,拿号子的乐手把嘴鼓得有两倍大,叭叭叭地吹起来。他们合鸣了一首我说不出名字的激昂音乐。
“你一定是我见过最糟糕的童话讲述者,但一定是最好的音乐家。”
那位牧首抱怨着:“我也觉得自己不适合讲童话。但细数我身边,居然没有比我更合适的讲述者了。不过确实,我一直是最好的演奏者,最好的音乐家。”
他对此颇有些得意。
“可是,我很少演奏什么了。因为我找到了更好的乐器。”
“是什么?”
“灵魂。”
他表现得就像一个故事里的反派角色。
“天地良心,比起我的那些疯狂的同僚,我已经是大好人了。”
你又在读我的心。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书,“小人恭敬地说道:‘尊敬的……’
‘卡巴斯侯爵,’穿靴子的猫迅速地补充道,他的尾巴拍打着地面,‘真是无礼的乡巴佬,这里出来迎接侯爵小姐的人居然无法记住她的姓氏。你们给你们的领主丢了脸。’”
猫和点心们的表演生动了不少,那位讲述者似乎是真的希望我不要因此感到无聊。
他们在舞台上为我表演了一场合格的、熟练的恐吓与试探,这比牧首讲的童话可真实多了。
最终,那只不可一世的猫气势十足地吓瘪了那群小点心,在点心们“今年的税收实在是已经满了,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收成交给领主了”的哭喊中,在猫“如果你们不说,我就把你们剁成香肠肉馅”的威胁下,小人与羊群的动作如出一辙。他们匍匐于地,献上忠诚与恐惧。
我忽然对故事失去了兴趣。
那条猫尾巴也低下去,以与主人言行不符合的姿态垂在了地面,如一截了无生气的绸缎。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在我的过去里,我只学到了这样做。一只合格的爪牙总是会替他的主人教养,并恐吓着人民。一旦离开这些东西,我也会会产生迷茫,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从何处去寻找能够填补空缺的、新的规则。或许,它们还太过渺小,因此不被发现。或许,它们还太过稚嫩,依旧需要旧的恶龙守护。”
“我还不太明白。”
“没关系。”他轻轻说着,“就当成一个人无聊的抱怨好了。现在忘记它们吧。”
“那作为交换,我能得到什么?”
“哦,看来伯爵小姐对我的准则已经相当熟悉了。你想要什么?”
“我已经不止一次抱怨过,你是个失败的童话创作者了。”我向他抱怨着,“把笔给我。你根本不知道童话是什么样的!你在谋杀我的童话!”
“看起来,你颇有心得?”
“至少会比你好。”我不太确定,但是底气十足。
他是我残缺不全的记忆里见过的最差劲的创作者。倘若,艺术家的作品都是由自身经历汇集成的侧面,那他的童年和过去一定一团糟,连香甜的空气和可爱的毛茸茸都掩盖不了他止不住往地狱滑落的故事。
“那就来试试吧。现在你是童话的演绎者,而我,会在台下看着你的故事。”
就如之前我不断在故事里忽然长大一样,在下一秒,我就想起了自己拥有的某项力量。
不似金属,但也坚硬笔直的剑出现在我的掌心。我本能地去握住它。比起剑,或许它更像是磨尖了的大号指挥棒之类的?
“这是你第二个特权。我很好奇,你能用它做到什么程度呢?”
“你能为我带来一枝玫瑰吗?”
跨越漫长的土地,绕开繁如星辰般拱卫着城堡的村庄与辽阔到看不到头的麦田,我行至恶龙的城堡下。
庞大的恶龙盘踞在城堡的顶端,他带着硫磺和岩浆的翅膀尾端自然地下垂,没入黑巧克力的护城河中。那条披挂着鳞甲的尾巴矫健有力,环绕了高塔一圈,如圈猫一般把自己圈起来。
我已然是少女的模样。
繁杂的课程、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零碎的记忆边角料被一股脑地填充进来。但我也记起了自己在母亲怀里安眠的过去,她轻轻哼唱着歌,那歌能融化冰川。
我学着她的模样,对着被玫瑰包裹的城堡哼唱。
那位高居于城堡上的睡美人张开了他的眼睛,如血一般暗沉的眼睛空洞晦涩。他迟钝,又充满戒心地打量了四周一会儿,最后舒缓下了神色。
“你能为我带来一枝玫瑰吗?”
我向他问道。
“人类,你是在向我祈求一朵玫瑰吗?”
“它不需要是最娇艳的那枝,也不需要是最健壮的那枝,我想要你送我一枝玫瑰。”
“这是我仅有的玫瑰丛了。即便是最爱冒险的那枝,我也不会让它离开我。”
“它没有离开。因为我想要住进你的城堡,你可以继续看着它。”
龙似乎感到了惊讶,他微瞪着眼,又撇过头去。
“你没有失去什么,但是我们之间能产生一种新的联系。”我补充道,“我没有那么脆弱。而且,我还养了一只猫。他是只很聪明的猫,懂得自己舔毛,自己捕猎,也知道如何绕着危险走。他是一只孩子也能照顾好的猫。”
恶龙最终同意了下来。他将长长的龙尾垂下,我可以顺着龙尾向上攀登,好绕开那些缠满了城堡的带刺玫瑰。
我那穿靴子的猫惬意地顺着龙躯向上,永远在我滑落的时候搭一把手。而在我爬进高塔的窗户,踏踏实实落在地面上的时候,他取下了不知何时藏在肉垫里的玫瑰,犹豫了一会儿将之别在我的腰间——大概是因为他跳起来的高度刚好到我的腰。
天空忽然暗沉下来。
那只赤红的龙瞳堵在了窗口外,将光线掩得严严实实。似乎察觉了我一瞬间的不安,龙向后退开一些。
“只要不打扰到我,你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比如?”
“进食、工作。”
“没有睡觉?”
“……”
他似乎自觉失言,半合起眼睑。
“没有睡觉。”他说道,“我讨厌沉睡,也讨厌梦。”
此后的几日,我都没有遇到他。
那条恶龙离开了城堡,穿靴子的猫告诉我,这里不是什么时候都平静的。
“用血腥和恐惧镇压的规则,无时无刻不扩大着民众反抗的内心。”他说着,“老虎必须一直强大,才能掌控自己的领地。人类更是健忘的生物,几百年、几十年,甚至只需要几年,就会有全新的抵抗者出现。
所以老虎就伪装起来,他不再自己动手。他让老虎的伥鬼去杀人,将伥鬼们化妆成美丽的、高尚的、权威的模样,让他们宣扬各式各样的言论,让一群人去恨另一群人,让一群人去杀另一群人。”
“你也会这么做吗?”
“……”他几乎陷入了寂静的沉默里,最后带着点引诱地开口道:“要看吗?恶龙进食的模样,很丑陋。”
“你会允许我看你吃饭吗?”
“好啊。”
他轻飘飘地说着,空虚地仿佛要从我指缝里走。
“那恶龙想被我看见吗?”我询问着他:
“【只有你是这里的主人;如果我的存在很麻烦,你只需要叫我离开,我就会立即离开。】”
我念起了童话里的台词。
他为自己树立了高塔,建立了围墙。
他不在乎自己想要什么,只在乎自己该做什么。仿佛从一开始,他就把一些自己拥有的权力让渡了出去,好去做一个合格的快乐王子,去做一只优秀的猫,去当一条恶龙。
孩童尚会哭闹,他却在压抑那个自我。
“你不需要向我展示你不愿意展示的部分,你也不需要为我做违背你意愿的事,同时也不需要说你不想说的话。”
“这就是你的童话吗?”他的声音带着赞许,转而口风一转,“但我从不缺乏直面自己的勇气。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即便艺术的再加工是必然的事情,但你觉得自己是在地位和武力上高于我的‘野兽’吗?你在试图同情一位上位者。好了,女孩,收起你多余的同情……”
“你对我近乎百依百顺了。”我指出了这点,“好像什么都可以为我让步。你甚至在鼓动我去触犯你自己设下的禁忌。你就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谁猜得到疯子在想什么呢?连疯子本人都时常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也许你的下一个要求就会得到我的拒绝。”
“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很执着,人类的好品质。但,现在我就会拒绝你。”
猫垂下头,坦然地舔了舔爪子。
“坏猫咪。”
我小声说道,伸手逆着他的毛撸了一把。
我们都愣了一下。
他跳下脚凳,抖了抖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晚安,野兽小姐。”
窗口暗了下来。
巨龙已然趴在了他的城堡之上,那条长长的尾巴绕着高塔缠了两圈,将窗口堵得严严实实。
“晚安,贝尔先生。”
此后不知过去几个日夜。
我依靠着恶龙出没的时间为这个世界划分日夜。
当他蹭着塔顶磨蹭好一会儿起床展翅离开,那就是清晨。当他回来,将我的房间围得严严实实,就是夜晚。
我曾在夜晚敲开环绕着窗的尾巴,用骨剑指使着某人为我创造一个夜空。剑尖划过天幕,落下无数流星。
我也曾被恶龙塞进拙劣的手工织品里,他试图给我编织一些图案,以幼儿园简笔画的水平来算,相当有灵性。最后那个红黑色的布兜被我依照原图进行了修饰,我就坐在恶龙的背后,被他掩藏起来,一起飞翔在天际。
那些云朵是真的有味道的!我没忍住在回到城堡后掰了一截窗户。木纹的窗框是年轮蛋糕的味道,桌子是沙琪玛,床帘是猪肉脯的口感,咸甜。红色的床单是微辣的另一款猪肉脯。
恶龙是什么味道的呢?
在“穿靴子的猫”和“恶龙”的共同应允,乃至于牧首都以微妙的语气别扭地答应下,我啃了一口龙。
好苦的黑森林蛋糕,却有着浓郁的巧克力气息。
猫似乎想啃一口回去。最后,他舔了舔我的手,一言不发,甚至愿意为此喵几声敷衍我。
时间变得富裕且明亮起来。
偶尔在恶龙不需要工作,也不进食的时候,我们会在一起看书。我的记忆里有繁多的书籍,它远远超出一个正常高中生的知识储备。
猫有着丰富的经验与知识,他衬得恶龙更像是任性的孩子。那条恶龙会反复说着做不到,不可行,然后生起气来,难过地飞去他的塔尖用尾巴拍打塔身。
这时候猫就会用平稳的声音一条条分析是哪里不对,哪方面需要注意,但很快,他也开始自责,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我不该让我的认知束缚你。”他焦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你已经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了。你只是缺乏一些经验,但经验很多时候反而是陷阱。”
他真是个多变的家伙。
犹豫良久,他似乎下定了决心。
“你,想要看我进食吗?”
棉花糖的云彩、棒棒糖的树木、奥利奥碎的土地,大地上蹦跑着的羊群、逃窜的姜饼人、跪地祈求神明的手指饼干骑士。黑压压不知所措的、蚂蚁般的、百奇巧克力棒模样的人群,在黑色的庞大身躯下显得如此杂乱。
我想起了童年时,孩童们围绕着蚁穴将树枝插入泥土内搅动。惊慌失措的蚂蚁们涌出蚁巢,它们如此小,在孩童们的惊讶、欢喜的笑声中倾覆。
肥美的白色蚁后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捅出来的。
孩童们不在乎这是只奇怪的蚂蚁,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也是蚂蚁,却也一视同仁地施加了嬉闹的恶行。
它挣扎着,蜷缩在一起,拼尽全力扭动着,以一种近乎愚行的方式渴求着生存。
在一瞬间,人类的道德宛如重新回到了我们身上。我们因它的挣扎而产生了共情。
于是,恶龙吞食着一切,最后在寂静中摔落在地。他干呕着,哭泣着,将那些溢满的情绪反刍出来。
那柔弱的伥鬼,怯懦的怪物就这般逃避着,不敢看我。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懦弱的。”那位牧首说道,“我无法下定决心在一切发生前终结一切,所以必然在一切发生后,用最残酷的手段去清洗他们。”
见我不答,他又继续诘问着自己。
“这样的无用功有必要吗?”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幅样子了。”
“……和我说说话吧。你会责怪我,毁掉你的童话吗?”
“我既不是一个合格的童话作家,也不是一个好的童话参与者。甚至不是一个好的观众。如果你想要怪我,我也……”
“我才不会轻而易举地就放弃书写童话的权力。”我向他大声吼道,“大人长大了,就觉得自己经验丰富,可以凭借着经验去否定他人了。但是我不会。”
我以手做勺盛起了自己的眼泪,以及恶龙的眼泪,将这些水送到恶龙嘴边。
他用龙首轻轻蹭着我的手。
“和我走吧。”
“那就杀死我吧。”
他回答道。
“杀死我吧,惩罚我吧,然后带着我的身体离开吧。我的躯体是由蜜糖粘起来的,离开这里也将分崩离析。”
“我可以用我的爱来黏合你。”
“你愿意背负与我一样的罪吗?你想要为我封缄自己,用未来的沉默和闭锁来挽留我吗?”
“我……”
“燕子小姐,你不该停留在这里了。你该去往温暖的埃及,我不能一直这么自私下去。我是出自真心的,真挚地希望你离开。”
“你值得一切美好的。”
“嗒、嗒、嗒……”
奇异的节拍响起,仿佛永无止尽地延续下去。
曾经的叙述者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些烧掉快乐王子的黑雾与火焰再度跟上了我们。
明亮的焰火跃动着吞食着梦境的边缘。
那只振翅,而后落下的鸽子在坠落前想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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