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了还没闹够吗(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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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坐在门边的张黎率先认出“来客”,一脸惊讶。
“我……听说你们在这儿,来玩一下。”陶子瑞撑着门,语气有些生硬,显然不通人情世故。
歌房里的人立刻把目光转移到陶子青身上。
陶子青坐在门的对角,看门就是一团黑,但他直觉,自己已经被陶子瑞捕捉到了。
他没表态,翘着二郎腿,一个人霸占几个人的位置,身体还是犯懒的状态,但眼睛在发怔,透着醉红。
眼看着气氛开始尴尬,吴岚忙招呼:“当然可以,来来,坐,喝点什么?”
“不用管我。”陶子瑞往里走,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歌房恢复了原本的昏暗,音响还在播放震荡人心的音乐,但陶子青听不见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无视周围探询的目光,慢慢逼近,轮廓越来越清晰,眼里的攻击性越来越强。
“哥。”陶子瑞站在他面前喊他。
陶子青缓慢地眨了下眼,终于从错愕中抽离出来,放下腿,坐正了,端出和平时一样温和的笑,“啊,来了,坐。”
陶子瑞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在他身边坐下来,双手交握,搓着手指。
陶子青把果盘推到他面前,一副很亲切的样子,“还没跟你道过喜,出道就拿世界亚军,不容易,恭喜。”
陶子瑞偏冷的声线带着一点颤抖,“哥当年不也一样吗?”
“我们那时候不正规,不能比,”陶子青说,“吃了没?”
“嗯,吃了。”陶子瑞拿了块西瓜。
陶子青尽量维持表面的平静,免得叫人看出端倪,脑子却在飞快搜刮提前退场的借口。
今天是相处了十来年的队友的欢送会,提早走人很不给面子,吴岚都还没搬出俱乐部,怎么着都该一块儿回。
装醉吗?
“哥,多坐会儿可以吗?”陶子瑞问。
“啊?”陶子青心里颤了一下,“你坐啊。”
“我是说你。”陶子瑞侧过脸看他。
陶子青:“……”
陶子瑞的眼睛很清澈,和这个年纪绝大部分男生一样清澈,导致底下的欲望无所遁形。
透过这双什么都掩饰不了的眼睛,陶子青完全能看出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意图是什么。
他表现得极度正常,仿佛兄弟之间的龌蹉从未发生过,可他脑子里,闪过的全是那一晚不堪的画面。
陶子青撇开眼,拿起桌上的酒杯。
他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他不小了,他不能不懂事,这是他妈从小教他的道理,六岁到二十三岁都适用。
手背突然被蹭了一下,陶子青触电般抽开,猛地扭头,错愕地瞪着他。
陶子瑞那双透亮的眼睛一点点暗下去,脑袋也垂了下去,只露出一个清瘦的下巴,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一年了,还没闹够吗?”陶子青压着音量,用所能给出的,最好的语气质问。
陶子瑞头发很长,一直没剪,下半张脸在忽明忽暗的荧幕光里看不出血色,阴郁得可怕,“你为什么不去看我比赛。”
“我们俱乐部的都走了,我当然也走。”
“可我还没走。”
陶子青没说话。
陶子瑞的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认定的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他的大脑只有一种思路,会坚定地顺着那条思路走到死,根本不顾别人死活。
可他陶子青是个正常人!
“哥,我是不是不能赢你?”陶子瑞问。
陶子青又气又好笑,“你是在侮辱我吗?”
“我看你不高兴。”
“我不高兴是因为技不如人没拿冠军,不是因为输给你,我输给谁都不高兴。”
陶子瑞不停捏着自己的手指,几秒没出声,看起来有些无措,忽然又抬手抓他,“我可以带你……”
陶子青蹭地站起来,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一站,歌房里一直留意着他俩的人又看过来。
今天到场的都是老熟人,这么熟了,也没一个清楚兄弟俩状况的,无不好奇。
他们只能看见陶子青的侧脸,陶子青的下颌线绷成一把锋利的刀,眉眼浸没在黑暗里,很难分析情绪。
“吵起来了?”福宝捂着嘴小声问。
吴岚摇头,“不知道。”
“怎么了?”张黎扬声儿。
陶子青松开拳头,拍拍裤子,回头笑道:“酒洒了,我去下洗手间。”
“这就喝多了?以前吹牛小二的时候不是很牛逼吗?几瓶啤酒给我们青神干趴了?”张黎配合着调侃。
“吹牛小二?”
“是啊!头一回见有人吹白酒的,你们是不知道,青宝吹完跪马路上吐了俩小时,拉都拉不走,还好没被拍,要不准能上热搜。”
“牛啊,青宝,回来比划比划!”
陶子青随意摆手,拉开门出去。
出门没走几步,陶子青就发现身后跟了人。
他脚步一顿,扭头往包厢外面走。
陶子瑞固执起来根本不在意外人的眼光,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他很小就在鱼龙混杂的地方摸爬滚打,深知人性丑恶,真的不愿意向任何好友透露家庭情况。
而其中最想隐藏的,便是陶子瑞。
他跟陶子瑞之间,古怪又复杂的感情,不能被任何人窥探,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陶子青戴上口罩,走进酒店的旋转门,湿冷的寒风带着车鸣刮过来,水珠冻在了纤长的睫毛上。
他没去看后面的人,径直走到街边候客的出租车前,打开后座的门,站到一边。
陶子瑞远远的停下了。
不舍得上前,也不舍得后退,一米八的大男生,裹着发旧的羽绒服,无措地站在街上,头发盖了半张脸,像个自闭症还没治好的小孩儿。
“上车。”陶子青说。
“哥……”陶子瑞又开始搓手,嘴边冒着雾气,不知道是不是被冻坏了,“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上车。”陶子青重复,语气和天气一样冷。
“哥……”陶子瑞着急地喊了一声,指甲掐进自己的手指。
陶子青的喉结快速滚了两下,手指的痛感仿佛和他的心脏连通,一阵揪心的疼。
“到底走不走?暖气很贵!”司机大叔不耐烦地问。
陶子青掏出手机,探了半个身子进去,对准二维码,扫了一百过去。
司机顿时变了嘴脸,“不急,不急,我现在打表,你们慢慢来,有话好好说。”
陶子青扫完钱,扭过头看陶子瑞。
陶子瑞指头都捏充血了,嘴唇哆嗦着,布鞋小幅度蹭着地面。
陶子青看向他那双鞋。
牌子倒还过得去,但穿太久了,布料破损了,鞋头脏兮兮的。
怎么说也是个公众人物,头发没时间剪就算了,鞋也不知道换双好的。
还不如没打职业之前,知道他要回家,陶子瑞总会剃好头,换上新衣服,收拾得清清爽爽,看了就舒服。
可打扮这种行为,并不符合陶子瑞的性格,恶念早就萌芽,他没意识到罢了。
“听话。”陶子青说。
陶子瑞抓住自己的头发,抓得很用力,骨节都泛白,像是在对抗着什么,如同一头焦躁不安的小兽。
酒店门口人来人往,这样怪异的举动吸引了不少目光,有两个男人绕开他们,回头看了一眼。
“这人干什么?”
“脑子不正常?”
他们音量不高,但陶子青还是听见了。
他大步走到陶子瑞身前,扒下两只自虐的手,并在一起,用两只手压着轻搓。
陶子瑞却不配合,手腕灵巧一转,反客为主握住他的手,攥得很紧,“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别走……”
为什么不配合?
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陶子青垂着眼,盯着自己被粗鲁对待的手,眼眶有些酸。
“没怪你。”陶子青说。
陶子瑞顿了顿,鼻子凑到他肩上,侧过来,汲取脖颈的味道,“你不怪我?”
“……嗯。”
“再跟我待一会儿,再跟我待一会儿,别丢下我……”
陶子瑞的呼吸太烫了。
外面空气冷,更觉得扑到脖子上的热气滚烫,灼完之后还会衍生出酥麻的痒。
“别这样……”陶子青眯起眼,偏头避开。
陶子瑞没打算放过他,追着他闻,鼻尖若有若无触碰,“哥,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为什么?”
“……”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我给你发了一年的消息。”
“我想见你,我每次跟你比赛都很开心,我一直去找你,可是你不开心,也不理我……”
“哥,为什么不理我?”
“我想跟你牵手,我想碰你,想和你说话,哥……”
陶子青心跳很快,手骨剧痛,艰难地忍受他的言语,口罩下的脸色非常难看。
“哥,今晚能不能一起睡?我们一起睡好不好?我想抱着你睡,我不弄你了,好不好?我不乱摸了……”
陶子青没说话。
“哥,我想你,好想你……哥,你好香……”
陶子青沉默着等待他宣泄情绪,直到他结束胡言乱语,平静下来,将唇瓣压上自己的喉结。
“你该走了。”陶子青往后一退。
陶子瑞维持着前倾的姿势,身体僵住。
“上车吧。”陶子青说。
陶子瑞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人,过了好几秒才蠕动嘴唇,“你又骗我,又骗我……”
陶子青拽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出租车的方向走。
“可是你那天也没挣扎……”陶子瑞杵着不肯走。
“闭嘴!”陶子青严厉地呵斥了一声。
陶子瑞肩膀一抖,看着他,眼眶红透了。
陶子青匆匆收回目光,强行把他塞进后座,按上车门,朝一旁看好戏的司机说:“送到bw电竞俱乐部。”
“哟,原来是职业选手啊!打什么游戏的?”司机稀罕道。
陶子青没吭声,默默后退,透过晕着霓虹的斑驳车窗,看里面阴郁的小神经病。
他从来没讨厌过陶子瑞。
他怎么会讨厌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
他甚至很喜欢陶子瑞。
就像陶子瑞说的。
他没挣扎。
十六岁的陶子瑞,大概以为安眠药真的能安眠,家里很多精神药物,没狠心给他用。
现在想来,他恨不得陶子瑞给他用的是更有效的药。
安眠药不会削弱他的力量,安眠药让他保持清醒,清晰记得那一晚,他完全可以掀翻自己的弟弟,却只是口头制止了两句,欲拒还迎。
冷风吹乱纤细的短发,视野中徒留一片雾白的车尾气,出租车载着他的弟弟没入魔都拥挤的车流。
陶子青眯着湿红的眼睛,把手揣进口袋里,宽大的羽绒服烘不暖遍体的寒意。
他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也才二十出头,没有那么成熟。
当陶子瑞掌控着他的欲望,附在他耳边说“哥,我喜欢你”的时候,一霎那的怔愣,满心的欢喜,来得比惊恐更早。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为那时的欢喜感到震惊,然后才慢慢明白——哦,他也是个变态。
感情这种事情,真的无法控制,能控制的只有行为,他可以偷偷地去想,偷偷地喜欢,将来再偷偷地淡忘,总之不能让这段畸形的感情在暗渠里肆意生长。
陶子青回到歌房里,歌房安静了一瞬,又假惺惺热闹起来,仿佛那个不速之客从未来过。
“青宝,来喝酒,别躲着了。”
“来,牛小二是吧?福宝,去叫服务员上一瓶茅台。”
陶子青笑了笑,扯下口罩,坐到人堆里,现在的他确实非常需要酒精和热闹。
吴岚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少喝点儿,省得又在街上吐。”
“渣渣们,放马过来,老子江南喝不醉!”陶子青把酒杯往桌上一砸。
二十出头的男人最怕激,正好兜里有点小钱,正好有相对的自由,陶子青一句话,dic原定一天的假期,硬生生拖到一天半。
全喝趴了。
“江南喝不醉”同志第二天下午脸色惨白地从床上爬起来,滚到垃圾桶边上吐了半天,然后抱着垃圾桶发怔。
完了,就记得昨晚情绪很激动,不记得自己干了啥……
陶子青缓了一会儿,一闻空气中的气味,胃里一阵翻涌,“呕——”
妈的假茅台!
陶子青胆汁都要吐出来了,捂着肚子,擦擦嘴,爬到床边拿手机。
明知道陶子瑞会给他发消息,明知道看了会难受,还是……
嗯?
没发?
消息还停留在全球总决赛结束那晚。
陶子瑞:【哥,我输了,你没来看我,为什么不来,你还在怪我?】
陶子瑞:【dic放假吗?要不要回家?妈妈说想我们了。】
妈妈不会想“我们”,妈妈只会想陶子瑞。
可能是在陶子瑞身上付出得比较多,又可能是陶子瑞性格有缺陷,爸妈的心永远挂在陶子瑞身上,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照顾好弟弟”。
打职业以来,妈妈很少跟他联系,陶子瑞去bw的那天,妈妈联系了,骂了他两个小时,话里话外怪他带坏了弟弟。
六岁的他不需要照顾,六岁的陶子瑞需要,十七岁的他不需要照顾,十七岁的陶子瑞需要。
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现在,二十三岁的他,是真的不需要照顾了。
陶子青舒了口长气,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点了根烟。
房间门突然打开,福宝一闻味儿就“哇”了一声,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青哥,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
“我昨晚……没干什么吧?”陶子青问。
“你还没干什么,你就差跪街上吐了!”福宝忍不住控诉。
陶子青拿烟的手一抖。
“抱着话筒唱什么冷雨夜,唱一整晚,青哥你声音这么好听,唱歌为什么这么难听?我也是服了!你知道昨晚怎么散场的吗!都是受不了你折磨跑的!”
“……”陶子青搓了把发烫的老脸,心里松了口气。
“拍了张照片给你留念,”福宝掏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他,“很多人都拍了,你现在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了,注意点态度。”
陶子青无语地接过手机,一看就眼睛疼。
照片里的……那男的,羽绒服不知道扔哪儿去了,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蛋红彤彤的,一只手抱着不知道谁,另一只手拿着话筒忘情歌唱。
“这谁啊?”陶子青指着背对镜头被他抱着的人。
“snow啊,还能有谁……”福宝顿了顿,“你怎么了?”
陶子青脸色煞白,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现在白得跟纸一样,“他怎么又回来了?”
“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去上厕所了吗……”福宝迟疑着说,“怎么了?你们昨晚挺开心的,我们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那他……后来去哪儿了?”
他们俩不会又发生什么了吧?陶子瑞那么犟,要是真……发生了什么,岂不是前功尽弃?
“走了啊,他自己打了辆车,有什么问题吗?”福宝稀里糊涂地看着他。
“没什么。”陶子青心情躁郁,抬手想抽烟,烟灰带着火星滚下来,烫得他手一颤。
福宝连忙过去给他拍手,“怎么了啊,你俩到底发生了什么?连我都不能说吗?”
陶子青盯着屏幕里的画面,沉默着摇头。
当然不能说,不是他不信福宝,但这个头一开,后面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该庆幸吧?
至少陶子瑞没对他做什么,要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旁边是陶子瑞,他才该疯。
“算了,不说就不说,起来去吃东西,经理说有事宣布。”福宝还是有点小孩子心性,语气差了几分,扭头就走。
陶子青抽完一支烟,撑着床头柜,慢吞吞爬起来,打开落地窗通风。
阳光随着冷风灌进来,他眯着眼睛看基地外面开阔的风景。
那天早上起来,阳光也是这么强盛,所有的罪行都无处躲藏,空气里同样弥漫着不同寻常的味道,虽然不是现下令人作呕的气味,但照样叫人不适。
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这光里瑟瑟发抖,而他还得若无其事去面对自己因为劳累过早衰老的母亲。
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栓着千丝万缕的线,做什么都会有所牵动,太出格必然会伤害到另一个人,哪能真正随心所欲?
陶子青匆匆拾掇了一番,换了套运动服下楼,这个点没饭吃了,只能去训练室啃面包。
三个队友已经坐齐了,陈骏靠在一边,不悦地扫他一眼,“世界赛过去半个月了,青宝,心态该调整好了。”
“明白。”陶子青点点头,从暖柜拿了瓶牛奶出来,叼着吸管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都来齐了吧?”经理推门进来,“宣布一件事,我们的首发打野大致已经确认了,这两天就会搬过来试训,说是试训,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大家先保密,尽量热情一点,让人家更快融入进来。”
“谁啊?”福宝好奇地问。
“一个非常有潜力的新人,为了挖他,我们可是废了好大的劲儿。”经理瞥一眼陶子青,得意地卖了个关子。
陶子青心里一个咯噔。
非常有潜力的新人打野……
“snow!”福宝激动地大喊。
“嚯!可以啊!他不是很贵吗?”张黎喜上眉梢。
“哪有我们dic办不到的事儿,再说了,bw就算拿了亚军,明年资金也跟不上,没办法给他更好的队友,继续消耗他的职业生涯,lpl拿冠军的希望就更渺茫了,还不如让给我们,bw的管理层还是有良心的。”
“签字费多少?哈哈,能透露吗?”
经理嘿嘿一笑,“反正比你们低。”
“舒服了兄弟们。”
在这一派祥和欢快的气氛里,唯有陶子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忍无可忍,“我不同意。”
“?”
训练室的目光集中过去,个个都很诧异。
亲弟弟来dic并肩作战不好吗?一拖四一年了,如今终于在粪坑里发光了,难不成还要继续流放?
“我不希望他来dic。”陶子青直白地开口。
陈骏看了他半晌,“不要因为私人恩怨影响比赛。”
“好,就算不提私人恩怨,”陶子青把牛奶一放,表情很郑重,“我们dic打的一直是中下双核,snow是打野核的,你们打算强行磨一个新人,还是打算让我和黎哥给一个发挥不稳定的新人让资源?”
经理不是很懂比赛,顿时有些茫然。
让资源是不可能的,snow再有潜力,也不至于为他搭上两个顶级战将,更何况dic并非没尝试过野核,效果属实一般。
“snow今天手感好,发挥就好,手感差,二十分钟被平推的局也没少打,我们是年年进世界赛的队伍,一个热衷操作的莽撞打野,能战胜战术运营已经非常成熟的sbf吗?我和黎哥都快到退役的年纪了,我们要蹉跎自己等一个新人成长吗?”
“啊……这个……我……也不是很懂。”经理挠挠头,无助地看向陈教练。
陶子青资历深,圈内地位也高,每年都能为俱乐部创造不菲的收益,他的态度,dic必须认真考量。
“再议,”陈教练说,“讲下一件事吧。”
经理脸上已经没有得意的表情了,“我们还有两个替补位置,为了避免总决赛伤疼无法上场,我们决定认真对待这两个位置,你们自己说吧,谁需要替补。”
“我需要。”陶子青说。
“哎!青宝,你别介啊!这招人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你别为难我啊!”经理瞬间苦了脸。
“我马上二十四了,我为难你干什么?”陶子青自嘲地笑笑,“替补不都是新人吗?来了总还得教,不是吗?”
“你,哪里不舒服?手不舒服?”经理一脸惊恐。
“暂时没什么问题。”
“那就找个adc吧,”陈教练说,“还有吗?”
张黎叼着鸡脖子,默默举手。
“……”
经过找替补一事,训练室的气氛沉闷下来,只有敲键盘的声响,大家心里都有点不好受。
这相当于承认自己的职业生涯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晚上吃完饭,张黎一揽陶子青,两人一块儿去通道口抽烟。
“罐子。”陶子青一屁股坐地上,盘着腿,偏头点烟。
“哎,忘了,弹地上呗。”张黎说。
陶子青指了指窗台上的黑点,“等下阿姨要说整个基地的灰都是咱俩造的了,咱俩弹地上的,风一吹,淹没了整个基地。”
张黎看一眼黑点,笑得呛了口烟。
dic创办得早,这个基地一用就是十年,后来发展了新的游戏板块,有了金碧辉煌的新基地,他们英雄联盟分部也没搬过去,主要嫌麻烦,对这儿又有感情。
十年前的建筑,墙是水泥刷的白墙,窗台晒出了几道裂口,糊着沧桑的黄,几个脏兮兮的黑点是他们没素质的罪证。
有一次吴岚把烟头按在窗台上,被清洁阿姨逮个正着,阿姨非说这一片黄是他们抽烟熏出来的,吴岚不忿地争执了许久。
最后吴岚吵输了,阿姨辞职了。
吴岚虽然不认可阿姨的说法,但心里过意不去,带着礼物上阿姨家道歉,本想把阿姨哄回来,去了才知道人家住在高档小区,家大业大,只是出来体验生活的。
道个歉的工夫还在阿姨家找着了女朋友。
“哎,没想到也到今天了呀……”张黎背靠墙壁,咬着烟感慨。
陶子青点点头。
“你以前不挺疼你弟的吗?现在怎么这么讨厌他了?”张黎低眼看他。
“没讨厌他。”陶子青说。
“打法也不是真的不能改啊,dic怎么着都比bw强吧?bw今年不是纯走运?十六进八抽个欧洲队,四进二对面中单又上个替补,这狗屎运哪能年年有?”
陶子青吐了口烟,“别问了,不来最好。”
“有什么好,说实话,这要不是你弟弟,我真想把他弄来,就算不放他上场,也可以研究一下我们的破绽,光这一点就够值钱。”
陶子青没说话,往后一仰,懒懒地靠着墙,眼睛往上看,窗外的余晖为他镀了一层橘红的光,显得有人情味得多。
不让陶子瑞来,除了厌恶,还有第二种可能性——是真的在意,在意他这个人,在意他的潜力,在意他将来的发展。
陶子瑞来dic,绝对是需要退让的一方,吃不上资源的野核打野,怎么想操作都会变形。
更大的问题是,陶子瑞精神状态不行,他俩天天碰面,少不得影响发挥。
dic不是穷得叮当响的bw,一旦发现陶子瑞不是他们想要的打野,马上会让他去二队,不会等他成长。
次级联赛如今一堆打假赛的,dic签人五年起,这五年打下来,陶子瑞会被埋没的。
陶子瑞需要的是经验,为什么不去一个能够发光、能够上场的战队积累,偏要跑来dic?
陶子青本以为自己说得足够清楚,不曾想第二天下午俱乐部老板竟然亲自来找他说和。
看见曾经的恩人,陶子青一下子,只觉得喘不上来气。
“青宝啊,你说的那些话,经理都告诉我了,我觉得很有道理,”老板给他派了根烟,“但我们也不能完全不给人家机会嘛,你看福宝,以前在二队都不声不响的,现在不也挺好?不让人表现一下,你怎么知道他不合适?”
“……”陶子青接过这支烟,感觉比金条都重。
这位老板,曾经也是热爱英雄联盟、珍惜人才的一个玩家,但有钱人喜欢一件事物,通常比较短暂,最后还是会回归到赚钱这条路上。
可他没有资格指责,他最需要钱的那一年,除了他的粉丝,给了他最多支持的就是这位老板。
陶子青还想再挣扎一下,“请外援不好吗?lck那边,愿意转来lpl的打野不少吧?还成熟。”
“sbf的ukay肯定不会来的,其他的……”老板顿了顿,叹了口气,“行吧,我和你说实话,我们有大量粉丝支持的都是全华班,不是dic,俱乐部不能流失这批粉丝。”
陶子青闭了闭眼。
粉丝的作用很大,有他们的存在,才有电竞行业的发展,才有新的设备、完善的后勤,职业选手才能心无旁骛地训练。
他可以理解,但他不希望代价是他弟的前程。
“青宝,这些年哥也没少帮你,你俩亲兄弟,条件好,打游戏又厉害,你知道能产生多少价值吗?这可不是加号啊,”老板拍拍他的肩膀,循循善诱,“你也快退役了,赚一笔不好吗?还能给你弟弟打打知名度,好事嘛。”
是啊,从赚钱的角度来说,好事。
可是从梦想的角度,陶子瑞来dic,风险太大了,他不知道陶子瑞能不能扛住,能不能给到大家想要的效果。
“能不能,少签两年?”陶子青颤声问,“哥,认识这么多年了,给个面子吧,破个例行不行?”
老板看了他半晌,“合同已经签了,早上签的,他多签了两年。”
陶子青脑子里轰的一声,音量不可遏制地拔高:“没试训怎么能签呢?”
“试训效果不行也可以去二队啊,他那个水平,次级联赛完全没压力,我们二队不是没打野吗?我保证让他打首发,他年轻,栽培两年也没啥嘛。”
陶子青站都站不稳。
栽培?
去二队叫栽培?
再往前推几年,次级联赛能打进lpl的时候,去二队真能栽培,现在栽培个屁啊。
就像王者去青铜虐菜,自己队里送人头的送人头,卖队友的卖队友,陶子瑞还完全不知情,只会越打越菜!
可他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他昨天不该在经理面前这么说的,他应该去找陶子瑞说,至少老板不会这么着急签人。
现在完全是先斩后奏。
要是去跟陶子瑞好好说,陶子瑞说不定会听话的……
七年啊。
这他妈不叫合同,这他妈叫卖身契!
职业生涯就这么交代了。
“……为什么多签两年?”
“我们把你的话,给他说了,他自己说可以不要薪资多签两年,我们才一口气签的,”老板看着他血色尽褪的脸,安抚道,“哎,青宝,你别杞人忧天嘛,snow这么有潜力的孩子,你对他要有信心。”
“而且我看他确实很想来,他自己主动联系的我们,我们一开始也只是在观察。”
“我……”陶子青喉头腥甜,胃都气疼了。
傻逼!大傻逼!脑子进水了!
“年薪我们还是按市场价给了的,没亏待他。”老板不敢真惹急了他,补充道。
陶子青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捂着肚子,把烟塞嘴里,颤着手掏打火机。
老板见状,从口袋摸了打火机出来,“啪”地擦出火,送到他烟头上。
陶子青用力吸了口烟,往地上一蹲,一只手揉着肚子,一只手夹着烟摆了摆,“……知道了。”
快走吧操!
“胃不舒服啊?”老板关心地问,“是不是吃刺激的了?要不要上医院?”
陶子青脸埋在膝盖里,摇摇头。
因为陶子青胃不舒服,俱乐部一连两天伙食都是水煮,清淡得让人吃不下去。
福宝终于受不了点了五斤小龙虾。
本来是想一个人偷摸吃,结果张黎闻着味儿来了,还喊了一声:“你吃小龙虾!”
大佐连忙冲出训练室,“谁!谁吃小龙虾!”
“啊!你们自己点嘛,我又没点多少!”福宝抱怨道。
“那你为什么不多点几斤?”大佐指责道。
“那你为什么不请我吃啊!”
两个人逼逼赖赖的工夫,张黎已经把一次性手套戴好了,抓着热腾腾的小龙虾就啃。
“哎,不去喊青哥吗?”大佐问。
福宝:“……”
“他不胃疼吗?”张黎含糊着说。
“我是没看出来胃疼……”福宝一顿,压低声音说,“不过他前天晚上好像哭了。”
“?”张黎诧异地看着他。
“不会吧?”大佐满脸八卦,“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道,他闷被窝里呢,我就听到一声吸气的声音,他又没感冒,不是哭是什么?”福宝小声说。
“可能是疼的吧。”张黎说。
“疼怎么不嚎呢?”
“疼怎么会嚎?青宝又不是你。”
“我怎么……”福宝视线越过他,眼睛突然睁大,“snow?”
张黎和大佐一同看向门口,嘴里叼着小龙虾,一脸吃惊。
陈骏站在门口,旁边跟着个唇红齿白的大帅哥,眉眼与陶子青有几分相似,剃着清爽的短发,口罩拉到下巴上,背个包,手里拖着行李箱,目光往茶水间里扫荡。
“你们不好好训练在干什么?”陈骏皱了眉。
“太饿了嘛。”福宝一嘴油,可怜巴巴地说。
陈骏看他一眼,“快点儿吃完去训练,明天跟j1约了训练赛,别丢人。”
“……哦。”福宝舔舔嘴巴。
陈骏好半天才收回视线,带陶子瑞往前走。
“那是snow?”大佐惊奇道,“还挺帅啊。”
福宝翻了个白眼,“你第一天见他吗?”
“可我感觉他以前不长这样啊……”大佐挠挠头。
“是收拾了一下,之前他那头发,我看得强迫症都要犯了。”张黎叼着小龙虾说。
“还是青哥帅。”福宝哼哼。
“刚刚那是茶水间,吃味道重的东西可以去那里,尽量不要在训练时间吃东西……这里就是训练室了,青宝!”陈骏推开训练室的门。
陶子青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身上是件米色宽领针织衫,两道锁骨很是吸睛,袖口盖了半个手背,慵懒又放松。
闻声,他扯下一边耳机,偏头看了过来。
陶子瑞瞬间屏住呼吸,只觉得全世界的美好都集中在了他哥脸上。
正当他抬起手想打个招呼的时候,陶子青把头转了回去,戴上耳机,冷漠得像是看见了一只苍蝇。
陶子瑞一顿,默默垂下手。
陈骏把他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扯了下嘴角,带着人进门,拉开原先吴岚的电竞椅——陶子青的左手侧,“这就是你的位置,外设可以先放这里,等你收拾完行李,可以下来适应两把,累的话,也可以明天早点起来适应,明天的训练赛对你很重要,我建议你认真对待,你总共要打三天训练赛,评估结果不好可是要去二队的……”
陶子青喜欢听击杀音效,耳机音量很大,没太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补刀的节奏乱了,连漏三个小兵。
两人在他身边站了几分钟,一起出去了,没多一会儿,训练室的门又开了。
身侧的电竞椅往后一滑。
漏刀了……又漏一个……又……
陶子青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能集中。
但让他意外的事发生了。
陶子瑞什么话都没说,一改从前的殷切,换上外设,开了机,安安静静老老实实上号。
“……”
不对吧……
陶子青紧绷的肩膀松下来不少。
训练室外面传来笑闹,偷吃小龙虾的那三位抹着嘴回来了,嘻嘻哈哈不知道聊什么,门一开,笑声戛然而止。
本来他们是很欢迎snow的,奈何陶子青不喜欢。
陶子青摘下耳机,朝他们看过去,“我弟弟,多照顾。”
“哦——哦!”张黎队长先出来表态,笑着往里进,手一伸,“欢迎欢迎,都老熟人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吱声儿!”
“试训加油!”福宝扒着张黎的胳膊,也冲他伸手,“早就期待你来了!”
陶子瑞看着终于不再无视自己的哥哥,伸出手,跟他们挨个握了握,“嗯!”
“snow,来双排不?”大佐兴奋地问,“你能不能跟帮下路似的帮我?”
“帮我才对吧,山羊有什么可帮的,snow,来跟我排!”张黎喊。
“靠,你看不起山羊?”
陶子青重新戴上耳机。
人已经来了,说什么都晚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帮助陶子瑞快速适应一队。
补完五百个兵,胳膊传来明显的酸胀感,有吴岚的前车之鉴,陶子青不敢硬抗,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
关掉电脑,揣上手机,下意识扫了眼左手侧的屏幕。
盲僧插了个眼,人从眼上面走过去了。
那你插这个眼是为什么呢?
他又看一眼陶子瑞本人。
陶子瑞低着头,唇角抿起来,一副上课开小差被抓包的心虚样。
“……”陶子青抬眼看向战绩。
6/7,韩服钻三局。
就这么练,迟早练去二队。
陶子青转身出了训练室,心里琢磨着明天要不要让张黎配合一下,打一天野核。
要真被弄去二队,陶子瑞就完了。
啧……
问题j1也不是好欺负的,今年夏季赛,bw没怎么赢过j1,贸然改战术,万一他们输一天,锅还是陶子瑞背。
陶子青想得入神,走到拐角处才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他一停,脚步声也停了。
“……”
你他妈不是在打排位吗?老子真是****,为什么非要来挑战我的素质?
陶子青转身微微一笑,“有事?”
陶子瑞站在两三米外,廊道灯照得他五官格外立体,捏着自己的手指,表情有些腼腆,“哥,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陶子青看着他。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陶子瑞说。
陶子青一愣,舔了下嘴唇,险些气笑了,“你已经很让我为难了,我很想知道你脑子里装了什么,为什么签七年,你不会以为我还能打七年吧?”
“没,”陶子瑞搓搓手,“我怕我不签七年,他们不要我,我合同没到期……”
陶子青简直不敢置信,“你找我啊,你一个新人的违约金能有多少?我会给你出啊。”
bw的违约金撑死七位数,一来dic直接翻成天价,所以他们dic几乎没有人员变动,好在队友相处都比较融洽,可他和张黎走了呢?万一来两个不融洽的队友,比赛怎么打?
“你都不回消息,那么多钱……”陶子瑞一顿,连忙摆手,“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陶子青一阵子没开口,“你知不知道七年意味着什么?”
“我无所谓的,我跟着你就行,你不打也没事,你可以做我的教练。”陶子瑞说。
陶子青是真的笑了。
教练?
他还在这儿操心陶子瑞明天的成绩,他这位弟弟把他的未来都安排好了。
他有说他要做教练吗?
“回去吧,别挂黎哥的机,他会不爽的,这里不是bw。”陶子青已经没心情骂他了。
“嗯,”陶子瑞乖乖点头,“那我回去了,晚安。”
陶子青一个眼神都没给,扭头上楼。
回到宿舍,陶子青冲了个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福宝站在衣柜面前挑衣服。
“这么早?”陶子青拿起烟盒,打算去阳台。
“我马上走,你就在这儿抽吧,外面多冷,你头发还没干,”福宝取出一件羽绒服,“我要跟陈哥出去吃夜宵。”
陶子青看他一眼,“陈哥又给你开小灶?”
“嗯,我菜呗,冠军辅助看不惯我呗,”福宝套上羽绒服,撇撇嘴,“还好会给我搞吃的,明天我给你带点儿回来,他每次卤牛骨都卤一大锅,你可别告诉他们。”
陈骏是陶子青的第一任辅助。
他俩不光是lpl有史以来最强的下路组,还曾发生过一点点不可言说的过往。
当时dic新基地还没建好,房间不够用,选手住四人寝,两个人一张床,很不巧陈骏也是gay,两个长得不丑的gay,青春期每晚盖一床被子,没感情也能擦出生理火花。
不过那时候年纪小,无法正确看待同性恋这个群体,惶恐都来不及,更别说深入,只是勃起了一次,陈骏就被自己吓得转去了j1,在j1拿了个世界冠军,退役之后,能看开小时候的事了,经过俱乐部老板的游说,又回来继续当教练。
这件事,他们俩连私底下都没提过,当真是烂在了肚子里。
陶子青上上下下打量福宝那张婴儿肥的小脸蛋,嗤笑一声,点上烟,“行,正好水煮吃吐了。”
一提这个,福宝就嚎了:“什么时候可以换伙食啊?我都瘦了!”
“明天我去跟阿姨说一声。”
陈骏在上海买了房,离基地不远,时不时就会回去住,福宝过去了基本不会回来,虽然目前看陈骏还在单相思的状态。
陶子青躺到床上,闭上眼,明明觉得很累,可怎么都睡不着。
他还是会去想陶子瑞。
人不在的时候还能克制,人来了,怎么克制?
怎么能摊上一个这么傻的弟弟,傻得他都快要动摇了,恨不得干脆和全世界结个仇,就这么陪陶子瑞一起傻。
七年的卖身契,说签就真敢签,还教练……
这一晚,陶子青迷迷瞪瞪,半睡半醒,就着房间里的烟味,做了个很长的梦。
大约在七岁的时候,他家开始出现这个味道——浓烈的烟草味。
当时陶子瑞的病初见端倪,一岁了,别说喊爸爸妈妈,就连咿咿呀呀的奶音都不常出,整天跟个小哑巴似的,眼睛又大又呆,拉裤子都没反应,妈妈焦心不已,爸爸学会了抽烟。
医生说,大人和他话说得太少,要经常跟孩子说说话。
爸爸是个货车司机,一个月回不了几趟家,妈妈又在厂里刚升领班,平时都把陶子瑞扔宿舍,有空回去喂个奶,喂完回车间干活儿,哪有空陪他说话。
他们只好把乡下的奶奶喊来了,为了安置奶奶,他们还跟亲戚借了钱,贷款买了房,当时他们家条件还不错,不说大富大贵,至少每月有存款,供得起房贷,没必要租套房。
奶奶其实不乐意来,奶奶热爱种田,但拗不过自己的亲儿子,又想着能见他这个大孙子,于是挥泪告别了眼见着就要丰收的几亩水稻。
七岁的记忆不多,这几亩稻子奶奶总念叨,陶子青记忆尤其深刻。
本想着奶奶这个话痨,一天到晚没事干,总能和孩子多说几句,陶子瑞要不了多久就能开口,结果半年过去,陶子瑞依然是个哑巴,并且更加抗拒别人抱他。
妈妈觉得奶奶没用心带孩子,房贷给到她一定压力,脾气有些暴躁,有事没事抱怨几句。
奶奶一听就不乐意了,本就惦记那几亩田,又觉得孩子本该由媳妇带,一气之下回去种地了。
这下陶子瑞彻底没人管了。
这还不算最糟的,妈妈看着情况不对,带陶子瑞去了更大的医院,查出了自闭症。
话还不会说,人先自闭了。
妈妈一下就懵了,小孩儿生病最费钱,尤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理疾病,零几年还没有什么医保,一个疗程万把块,不过是一个月的药,一个月万把块就算了,还不保证一定好。
可医生说不治的话,陶子瑞会变成傻子。
看着襁褓里木讷的小儿子,妈妈毅然决然辞去工作,每天在家专心带孩子。
这段时间陶子青是最痛苦的,因为妈妈痛苦,背着一屁股债,工作没了,孩子病了,免不得把气发到他头上。
陶子青怕挨骂,开始逃避回家,放学就在外面瞎溜达,爸爸每次回家都会偷偷给他塞零花钱,后来他拿去黑网吧用,一开始不是为了打游戏,是为了有地儿坐。
他不用开机,买一瓶一块钱的汽水,随便找个空位坐着,看着别人玩儿。
他懂事,有人来就走,还帮忙收拾瓶子,老板不会赶他,时不时还请他喝汽水。
看得时间久了,他慢慢就知道游戏怎么玩儿了,那时候没有英雄联盟,玩儿qq飞车、炫舞、劲舞团、魔兽、dota,只要不需要充钱的,什么都玩。
其实梦幻西游很火,他一直很想玩,可惜点卡太贵了。
陶子青喜欢指指点点的毛病就是这时候练的,他没钱天天玩,大多数时候只能看别人玩,看着又十分有代入感,看到和自己想法不同的操作就会很气愤,仿佛战得正酣时键盘被抢了。
纸包不住火,没多久,妈妈就从一个大妈那里得知他去黑网吧的好事了。
那天晚上他挨了一顿极其凶残的毒打,他哭得稀里哗啦,泪眼朦胧中,看见自己的聋哑弟弟从床上坐了起来,撑着小胳膊,仿佛想站起来,嘴巴瘪着,眼泪一颗一颗掉。
陶子青愣了一下,就愣了那么一下,陶子瑞真站起来了,然后小身板一晃,从床上摔了下来。
“哇——”
那一声哭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宛若神明降福祉,妈妈瞬间顾不上揍他了,疯了一样扑过去抱陶子瑞,摸着圆滚滚的小脑袋看伤,心疼得不行。
其实床不高,地上还铺了海绵垫,但妈妈还是抱着陶子瑞去医院了,连晚饭都忘了给他做。
陶子青饿了一晚上,妈妈回来的时候,他还醒着,但他不敢出去要吃的。
第二天起床上学,妈妈只冷冷地跟他说了句“再去黑网吧就别回来了”,给了他两块钱买早饭,再没搭理他。
不能去黑网吧的日子,陶子青很孤单,他放学不敢瞎溜达了,只能乖乖回家,做一个被无视的透明人。
可他对游戏的热爱从未停止过,他脑海里一遍遍过着游戏的画面,自行幻想一局出来,手指头敲着空气,在他的神识里,他成为了一个无人可敌的顶尖玩家。
过了几天,爸爸回家了,笑眯眯地搬了一台二手电脑进门。
这几个小盒子,这优雅的联想商标,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欢天喜地蹦过去,一脸期待地望着风尘仆仆的爸爸,“这是给我的吗?”
如果是妈妈搬回来的,他不敢这么问,但这是爸爸搬回来的!
“那是!你不是快过生日了吗,爸爸不一定能回来,生日礼物先给你,爸爸联系了电信,明天装上宽带就能玩了,”爸爸得意地说,“不过不能成天玩儿,一天只能玩两小时,周末再玩儿。”
“好!”陶子青十分激动地应下了,脑子里已经在幻想自己真正登顶排行榜的一天。
“玩什么东西?”妈妈在身后冷声问。
“电脑嘛,你不说孩子爱玩儿游戏么?”爸爸说。
“我说他爱玩儿是让你给他买电脑吗?我是让你教育他!”妈妈的声音陡然尖锐,“小瑞一个月要花多少钱?欠我大姐的十万块压根不见影,人不催难道就不还了?我们每个月还有房贷要还,我又没工作,我买菜都得掂量着买,你还敢这么造钱?”
爸爸脸色难看了不少,“这才多少钱,让孩子开心一下怎么了,去年就没怎么给孩子过生日,不能为了一个傻子苛待一个正常的吧?”
“谁傻子?你说谁傻子!”妈妈情绪瞬间失控。
“小瑞傻子!”爸爸大吼一声,“我说就别治的好!治个屁!治多久了,还不会说话!不治钱不早还上了!”
陶子青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怯怯开口:“爸爸……我不要了。”
“拿去退了!”妈妈咆哮道。
“不退!”爸爸脸色铁青,指着她,“我告诉你,我下回回来,电脑要不在,你也本甭在这个家待着了!”
妈妈一怔,眼眶登时红了,“你什么意思?”
“就这么个意思!”爸爸说,“你要不想过就滚蛋,我已经受够了,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没完没了看你哄傻子!我看你也傻了!”
“姓陶的,你他妈就是个畜牲!不过就不过!”
妈妈立马抱着陶子瑞走了,只带了药和奶粉,什么都没带走。
陶子青眼睁睁看着他爸爸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鞋子都没来得及换。
客厅里很静,谁也没出声,谁也没动。
他爸没心情。
他不敢。
过了好久好久,爸爸才缓过来,搓搓脸,低头冲他露出个笑脸,“会不会煮面啊?你妈妈煮面可好吃了。”
爸爸才张了个口,声音就哽咽了。
“爸爸……”陶子青忍不住哭了,上前一把抱住爸爸的腰。
“没事儿,爸爸给你煮个鸡蛋面,没娘们儿怎么了,照样过,你老子有钱,她有什么?她没准儿明天就回来……”爸爸说着说着就蹲地上了,双手捂着脸,肩膀颤抖着。
陶子青现在想来,还觉得,他们那个年代的爱情,比现今他接触到的,要美丽得多,一生只有一个人,吵到闹婚都没有想过要找下一个,想的是这辈子打光棍怎么了。
爸爸给他装了电脑,但他没去玩,因为妈妈一直没回来,他都快把家里的面条吃完了。
他不知道爸爸妈妈闹得怎么样了,他生日那天,座机响了,他兴奋地去接,电话那头却是奶奶。
“乖孙儿,生日快乐,你妈妈有没有给你做好吃的呀?”
“奶奶……”陶子青吸溜鼻子,没忍住告了状,“妈妈不回家,我没东西吃了……”
“什么?”奶奶显然不知情。
晚上,奶奶带着一只自己养的老母鸡,上他家里来了,给他做了一桌子好菜。
他一边吃一边哭,他想妈妈了,虽然妈妈总骂他。
奶奶来了就没再走,因为他也只是个孩子,他也需要人带。有了奶奶以后,他总算不那么惶恐不安,慢慢走出爸妈留下的阴影,放学还能开开心心打几把游戏。
他很听话,每次一到两小时,玩得再上头都会乖乖下号。
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他最喜欢奶奶。
爸爸是第一喜欢的,但在他四年级的时候,爸爸疲劳驾驶,出车祸去世了。
在那之前,爸妈其实是没有离婚的,爸爸嘴上说不治,每个月还是会把所有工资打到妈妈卡上,他已经没花爸爸的钱了,他是奶奶掏自己的棺材本养的,奶奶甚至会在阳台上养鸡,老房子隔音不好,周围邻居上门骂过很多次,奶奶凭着一张“坏人老了”的脸硬是抗住了。
可儿子一死,再坚强的奶奶都扛不住了,看着冷若冰霜的儿媳妇,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给他留下几百块就抱着骨灰盒走了,都没准他妈去村里送葬。
他终于对妈妈产生了怨气,他清晰记得爸爸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一天,他不知道在那之后爸妈是否还见过面,不知道爸爸还有没有吃过妈妈煮的面。
他将自己关进房间,彻底沉迷游戏,有时候一两天不上学,就只打游戏。
妈妈也懒得骂他,妈妈很忙,本身家里就有还不完的债,爸爸车祸又是全责,还得赔一大笔巨款。
这段时间,陶子瑞在妈妈的精心照料下,已经有所好转,有时候能跟人交流,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不行,拉裤子都完全没概念,窝在一个小角落,自己跟自己比划,正常人看不出在干嘛,只觉得像个精神病。
他是不会管陶子瑞的,他讨厌陶子瑞,陶子瑞拉一裤裆,只能等妈妈回来换裤子,味儿再冲他都不会管,除非踩着尿进他房间,他会把陶子瑞轰出去。
陶子瑞脑子清醒的时候,很喜欢进他房间看他打游戏,他房间的门锁坏了,这一点让他很烦躁。
六年级的时候,妈妈实在扛不住压力,把房子卖了,他们一家三口去了外婆家,他转到乡下小学念书。
他以为他要告别自己的电脑了,没想到,妈妈居然把电脑给他带回去了,喃喃一句:“你爸留给你的,带着吧。”
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发现妈妈发顶有了白发。
那时候妈妈才三十出头,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别人的妈妈还化妆来呢,城里的女人可洋气了,他妈妈居然长白头发了,手也是那样的粗糙。
宽带装好以后,他问:“妈妈,你走之后,给爸爸做过面吗?他说你面做得好吃。”
妈妈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他可没来吃。”
不是不做,是他不来。
他们都缺个台阶,但陶子青太小了,不懂递。
妈妈得还几十万的债,零几年的几十万,对于一个没文化的女人来说,是一座无形的大山,同时打三份工的情况下,一年都不一定能回一趟老家。
外婆给妈妈介绍了几个男人,好说歹说的,有一个老男人很大方,说只要帮忙生个儿子,就把他们家的债还了,妈妈全都拒了。
由于和妈妈的和解,陶子青对弟弟的态度开始好转,发现弟弟拉裤裆会帮忙换裤子,毕竟外婆待他们实在敷衍。
陶子青在城里长大的,和村里小孩儿玩不来,没事儿就喜欢窝家里打游戏,陶子瑞一开始远远看着,发现他不再轰自己,慢慢靠近,最后直接坐他腿上看,陶子青也随他,甚至能容忍他在自己激战的时候胡乱碰自己的键盘。
家里这么困难的那几年,妈妈都没断过他的网,大几百一个月,实际上是一家人的伙食费,这个他小时候不懂,后来才懂的。
妈妈大概不是为了他好,这每个月的几百,大约是花给爸爸的,花给他心目中的父爱。
初二那年,这个苦命的女人迎来了第三个巨大的劫难。
人太累了真的会熬死的,妈妈查出了胃癌。
陶子瑞的病还没完全治好,家里的债还剩着一大半,这个胃癌砸下来,给她人都砸晕了。
陶子青初二已经懂事了,在医院听说这个消息,惊愕过后,首先想到的就是钱。
当时英雄联盟正好在举办网吧赛,他是一区榜上有名的adc,好几个网友喊他打比赛,他仔细看了网吧赛奖金,不顾病床上歇斯底里的妈妈,背上包就去参赛了。
他兜里没有钱,徒步翻了一座山,去奶奶家跟奶奶借的钱,他要两百,奶奶给了一千。
一千其实也不够用的,那时候有资格举办比赛的网吧一小时四五块,他住在网吧里,省吃俭用,靠着陈教练和张黎的接济,勉勉强强生存下来。
他该庆幸自己运气好,没碰到过什么坏人,又因为年纪小,大家都帮衬着他。
第一届网吧赛的奖金发下来,他拿着钱回去,还了一千给奶奶,剩下的都给妈妈了。
妈妈那天在他面前哭了,“你这点钱有什么用?你不如好好上学,妈妈给你留了学费,你上完大学,帮一帮你弟弟,我就很感激你了,我不需要你这点钱!”
陶子青的理解是——钱不够。
他开始到处打比赛,英雄联盟刚火,到处都有比赛打,朋友喊就去,小的奖金一千,大的上万,连轴打,后来一个网吧老板——现在dic俱乐部的老板想组个战队打次级联赛,看上他了,给他开了高额薪资。
这就算正式进入职业生涯。
他回到家,想跟家里道个别,看见妈妈的肚子鼓起来了,像怀孕一样,医生说那是腹水,他意识到妈妈真的需要做手术了。
他问老板,能不能先把薪资给他,他想让妈妈先治病,病等不了。
老板亲自去看了妈妈,二话不说垫了医药费,这才让妈妈的胃癌扼杀在中期。
运气已经相当好了,当时的医疗技术,县城的小医院,胃癌中期跟死亡判决没两样,妈妈居然真的扛了过来,可能老天爷也不忍心把所有的苦难降给同一个人。
也或许是,妈妈想着陶子瑞不能没有她。
陶子青睡醒的时候,眼周干巴巴的,有点刺痛。
他回忆了会儿梦的内容,又想了想已经抵达基地的陶子瑞。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搓着眼睛,轻轻骂了句脏话。
那小神经病真来了。
陶子青坐起来,往后一靠,嘴里叼一根烟,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bw还没公布解约消息,但已经有内部人士爆料snow搬出bw了,粉丝现在铺天盖地讨论snow的下一站。
最具争议的就是dic。
毕竟吴岚刚官宣退役,打野位空着,snow又是他亲弟弟。
【众所周知,青神和snow感情不佳。】
【上次青宝直播我正好在现场,那个脸黑的,兄弟俩必有问题,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是亲兄弟,比赛什么的从来不互动,直播、采访也不提对方。】
【陶子青把snow扔去bw就足够说明状况了吧?我只看季后赛,bw有snow之前,我甚至没听过bw这个战队。】
陶子青刷了几条微博,有点儿心烦,在一条“青神这么讨厌snow,怎么可能让snow进dic”下面评论“你哪只眼睛看见陶子青讨厌snow了?他打他了还是骂他了”。
这号是小号,用来关注陶子瑞的号,没有人知道表面上温和大度的青神,私底下也会用小号跟粉丝对线。
他脾气从来都不好,都是装的,因为帮过他的人太多了,当年直播行业刚刚兴起,他的直播间永远人气第一,都是粉丝拿钱砸出来的,他生怕骂到恩人头上。
那时候dic还没影,没有额外赞助,老板资金有限,帮了手术费,再拿钱就有些伤筋动骨,可癌症又不是做一次手术就完事的,为了筹集后续医疗费,老板替他营销了一波,卖了好些限量签名出去。
他年纪小,赚这种博同情的钱觉得亏心,反反复复练自己的签名,就为了这三个字配得上粉丝出的钱。后来妈妈的病得到控制,战队拿到高额赞助,年薪一涨,有钱供了,再也没干过圈钱的事。
直播间几个房管都是粉头,到今时今日,早有变心的,高价卖他的票,卖他的签名,甚至卖他的私人照片,他也只是私下制止,没下掉他们的房管,就因为当初几个火箭。
他就是能把恩情记这么久的人。
当然,也造就了什么都不往外说的性格。
陶子青对线完粉丝,点进陶子瑞的微博,昨天有一条更新的动态——好开心。
这个没心没肺的混球是开心了,微博底下的粉丝不怎么开心,亚军永远是值得期待的队伍,更多人希望bw保持原班人马,明年争取拿世冠。
微博下面都在骂陶子瑞出名了飘了,陶子瑞没回,只在一条质疑他们关系的微博下回复:【哥哥对我很好。】
陶子青盯着这条回复,嘴里的烟都要啃烂了,嗤一声,锁上屏幕起床。
即便睡眠质量一般,但昨晚睡得确实早,现在起得也早,才不过八点。
陶子青赶上了基地的早餐,他们俱乐部中餐晚餐夜宵都丰盛,唯独早餐做得少,因为选手都不吃,只有工作人员吃。
一碗清粥,一根油条,几筷子咸菜,早餐就解决了,他没忘了提醒阿姨自己身体已经好了。
再清汤寡水吃下去,福宝该有意见了。
陶子青活动着肩膀,慢悠悠晃到训练室,门一推,愣了一下。
这个点,本该空无一人的训练室,赫然坐着一位刻苦训练的年轻选手,眼眶下面一片青,显然一宿没睡。
但最糟心的,是空气里呛鼻的二手烟味。
训练室不允许抽烟,以前可以,近几年整改了,边打游戏边抽烟的习惯不好,上了赛场没烟抽会影响状态,况且福宝不抽烟,闻到会不舒服。
陶子青眯着眼睛走进去,瞥一眼他桌上的烟盒。
不知道bw开给这小子多少年薪,一百一包的1916,一晚上抽得见了底,他年薪一千多万,日常都不会抽这个烟。
陶子瑞是真没穷过。
陶子瑞上的是小号,这局游戏大概补位了,玩个牛头,打……中单?
中单?
在bw待一年就学会了拿牛头打中单吗?
电刑海克斯,爆杀流牛头,战绩3/12/7。
陶子青舔了舔嘴唇,缓缓吐了口气。
一波乱七八糟的团战打完,问号淹没了牛头肥硕的尸体。
【你为什么不二连?】
【不是,你到底会不会玩?顶adc干什么?】
【这牛头是真的菜啊,买的号吧,恶心,一大早起来送妈。】
陶子瑞面不改色地拿起烟盒,倒了倒,抽出一根烟,没来得及点,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夹走了那根烟。
“没人和你说不许在训练室抽烟吗?”陶子青不咸不淡的语气传来。
陶子瑞一怔,脸上的从容烟消云散,连忙挡住自己的战绩,扭过头,紧张地望向身后的人,“哥。”
陶子青垂眸看着他,“下午就要打训练赛了,一夜不睡,就为了玩个中单牛头?”
“我,我看别人玩很厉害。”陶子瑞拘谨地说。
“你是打算下午掏这个出来打野吗?”
“没有。”
“那不就得了?”陶子青深吸一口气,“不许在训练室抽烟,不管有没有人在,追究起来要罚款的。”
陶子瑞赶紧点头。
这局游戏拖下去必输,牛头经济已经跟不上了,英雄机制也不允许这玩意儿后期有任何爆杀效果,对面大龙一收,连兵线都处理不了。
好在我方上单是个拆塔迅猛的掘墓,牵着自己的老婆,哐哐几下把水晶屠了,没给陶子瑞继续丢人现眼的机会。
娱乐局陶子青偶尔也玩,比如前不久的亚索,游戏嘛,寻觅快乐才是初心,一直遵循数据压抑着打会吐的,但不会在比赛前夕碰,影响状态。
失败界面刚弹出来,陶子瑞就退掉了,仿佛很担心被他看见,手指扣着鼠标,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再来一局。
“还不去睡?”陶子青按下开机键,坐到自己的机位上。
“哥,”陶子瑞轻声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双排了?”
还双排?
“你是该去睡觉了。”陶子青很无奈,气都撒不出来。
陶子瑞明显有些失望。
“你知不知道今天的训练赛对你多重要,你真的不担心吗?”陶子青看着他,掏心掏肺地说,“你输给j1的常规赛,总共十六场,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因为你自己的原因输的,今天要是又弄个零杠几出来……”
“你分析我比赛!”陶子瑞眼睛一亮。
“……”陶子青假装没听见,“明后天都是和二队打训练赛,俱乐部肯定以今天的试训数据作为主要参考,说白了,今天训练赛就是为你约的,你表现不好,我再怎么求情,都只能看个饮水机。”
“哦,”陶子瑞垂下睫毛,一会儿没动静,“看饮水机也没关系的……”
陶子青:“?”
陶子瑞搓搓手,“我想和哥多待一会儿。”
陶子青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既不想搭理他,又做不到放任不管,“现在,立刻去睡觉。”
“床还没铺。”陶子瑞说。
“怎么了,你在bw有人给你铺床?”陶子青挺纳闷的。
“嗯,妈妈和经理会铺。”
陶子青:“……”
原来妈妈的无情只针对他一个人,妈妈居然来过上海……
没办法了,摊上一个巨婴弟弟,陶子青只好起身,“走吧,我给你铺床。”
陶子瑞眼睛一弯,笑容明显明媚了几分,还有点儿莫名的……帅气?
陶子青收回目光,快步出了训练室。
宿舍床位有限,陶子青和福宝住,陶子瑞和张黎住,大佐原定跟替补住,因为一直没找过正儿八经的替补,每回都临时从二队调,所以住了两年单人寝。
不过等两位替补进来,陈骏大概要彻底搬出去,到时候宿舍空出一间,张黎这个队长就能拥有单人寝了,作为俱乐部唯一一个拥有未婚妻的男人,期盼这一天很久了。
打职业挺寂寞的,每天训练都累得发慌,未婚妻在上海也没精力经常约会,只能通通视频,偶尔……做一些不好臆测的事排解相思之情。
昨晚张黎估计就做了,陶子青敲了半天门,不见动静。
“砰砰砰!”陶子青又敲。
“啊——”里面传出张黎痛苦的哀嚎,“起不来!不去!不听!不吃!”
“……”陶子青看向身后的拖油瓶,琢磨着基地还有哪个地方比较静适合睡觉。
拖油瓶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哥,可以睡你的床吗?”
“不可以。”陶子青想都没想。
本就是气血方刚的年纪,容易做梦,陶子瑞再一睡他的床,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都不可能睡得上一个好觉。
陶子瑞抿抿唇,“可是好困。”
“?”你现在知道困了?
陶子青撩起眼皮看他,眼神很复杂。
“哥……”陶子瑞伸手想抓他,忽地一顿,收了回去,小心翼翼的,看起来挺可怜。
陶子青走到隔壁,拧下门把手,把门推开了,“去吧。”
陶子瑞眼睛一亮,高兴地进了门,视线在房间转了一圈,精准辨认出他的床铺,过去往床上一坐,拍拍床,拍拍被子,还把被子抓起来,蒙在鼻子上闻。
闻……闻什么?
陶子青顿时气血翻涌,忙别开眼,“浴室蓝色收纳盒里的东西是我的,衣服你随便拿,快睡,我走了。”
“嗯!”陶子瑞抱着他的被子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陶子瑞的眼神不对了。
他不敢再回头,匆匆离开宿舍。
走到通道口,陶子青往楼梯上一坐,把口袋里顺的那支1916掏出来点了,抽了一口才想起有个爆珠,又把爆珠捻了。
陶子瑞会在他床上怎么睡?
会穿衣服睡吗?
会给他的床留下什么味道?
晚上……还能闻到吗?
他的被子又是什么味道的?操,还好最近没干什么,早知道昨天拿出来晒晒了,这几天太阳那么好……
有病吧!
陶子青低低骂了一嘴。
被子有什么好闻的,脑残。
“哎哟,啥生活条件?奖金发下来了?”身后传来一声懒洋洋的调子,张黎抓着头发从楼梯上下来,打着哈气,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厉害,二手烟都能闻出来。”陶子青说。
“是那个烟嘴闪到我的眼睛了,”张黎一屁股在他边上坐下,恬不知耻地说,“来一根。”
陶子青掏了包阳光利群出来。
张黎一看就不乐意了,“你吵我睡觉了,没点愧疚心吗?就拿这破烟打发我?你信不信下午我演你弟?”
“不是你抽七匹狼的时候了?”陶子青颠颠手里的烟,“爱要不要。”
“算了,随便抽吧。”张黎不情不愿地收下了,取了一根烟,剩下的全揣自己兜里。
陶子青扯了下嘴角,“今天尽量配合一下snow,我不想他去二队。”
“瞎操心什么呢,他怎么可能去二队。”张黎点上烟。
“又不是完全没可能,没签约还好,试不上还能去别的队,现在合同都签了,俱乐部一句话定生死,”陶子青叹了口气,“操,烦死了。”
“虽然这操作有点离谱,不过你忧心过头了吧,”张黎拍拍他的肩膀,“snow只要正常发挥,怎么着都去不了二队,放心吧,想想福宝。”
陶子青看着他,没说话。
张黎咬了咬烟嘴,点点头,“行,会看着办的……你这么在乎你弟?以前怎么没听你提他?”
陶子青捶了下他的胸膛,“你怎么不跟我提你未婚妻?”
“那能一样么?”张黎好笑,“我怕你惦记我媳妇,你还怕我惦记你弟?”
陶子青翻了个白眼。
“谁在训练室抽烟了,臭死了!”福宝一脸不爽地从通道过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壶,远远见着他们就质问。
“训练室?”张黎诧异地挑眉。
陶子青举了举手,“早上游戏打得烦,不开窗了么,一会儿就散了。”
张黎看他一眼,没吭气儿。
“以后别在训练室抽了,两三个小时哪里散得掉?你们抽烟闻不出来,我一闻就反胃。”福宝抱怨着往楼上走。
“哎哎哎!”陶子青伸手一拦,指着他手里的保温壶,“这是卤牛骨?”
福宝瞬间瞪大眼,朝他挤眉弄眼,暗示:没看见有外人在吗!
“没有,空的。”福宝说。
张黎这个人精哪里看不明白,冷笑一声,一把夺过来,“正好没吃饭。”
“张黎!”福宝嚷嚷道。
“嗬,在二队一口一个黎哥,来一队就喊张黎,几根牛骨都不舍得,”张黎起身,居高临下瞥他一眼,“白眼狼儿。”
福宝涨红了脸。
“行了,我那份给他吃吧,反正胃也受不了,你给他留两根,”陶子青跟着站起来,揽住福宝的肩膀,“走,排位去。”
“排位?”福宝强烈抗议,“还没到点儿呢!为什么要加班啊!我昨晚都已经练到很晚了!我要睡觉!”
“老陈也是煞费苦心,强行牵一头猪打lpl。”张黎感慨道。
“就是啊,教练在你身上下这么多功夫,总得给人家一点儿回报吧?训练训练,德杯不能让人家失望。”陶子青不由分说压着他往训练室走。
“你们!你们一只狼一只狈!加一块儿凑不出一颗良心!”
dic有明文规定的作息表,在俱乐部老板还会担忧选手健康的时候贴的,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中午十一点开始午餐,十二点结束,过时不候。
不过陶子青、张黎还有以前几位老队友都是电竞圈老祖宗,不喜欢这种不符合实际情况的规定,每天硬是拖到十二点过了才起床,老板拿他们没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导致后来的福宝和大佐也每天睡到自然醒,只要赶在两点之前上号就行。
两点一般是各个战队开始打训练赛的时间。
眼见着快到点了,陶子瑞还没起床,发消息也不回,陶子青只能去宿舍喊人。
宿舍里的陶子瑞睡得正酣,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只露出头顶一撮短发,看着都有点窒息。
“你没定闹钟吗?都几点……”陶子青一把掀开棉被,看见眼前的风景,抓着被子的手指倏然一收。
他和福宝都嫌开暖气太干,所以被子早早换成冬天的厚棉被了,盖着的时候闻不出什么味道,一掀开,浓郁的异香扑面而来。
独属于男性的气味混杂着沐浴乳的清香,顷刻间催发了血液流窜的速度。
陶子瑞上身什么都没穿,下身不清楚,被子遮到了小腹,似乎是察觉到了冷,哆嗦一下,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望着对着自己发愣的人。
“哥……”他眼底有些红,过度熬夜引起的,瞧着莫名有一种可怜的感觉。
“你……”陶子青猛地惊醒,被羞辱了一般,一把摔下棉被,气得浑身发抖,“你在我床上做了什么!”
“被子太香了,”陶子瑞抱着被子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我好硬,不弄睡不着。”
陶子青脑瓜子嗡嗡的,一下子无法回应他的话,背过身,用力搓了几把脸,语气很差,“赶紧起来,下去打训练赛。”
“哦……”身后传来起床的动静,悉悉索索的,陶子瑞打开衣柜,挑了套顺眼的衣服,“哥,你是不是也硬了?”
陶子青不打算在重要关头跟他起争执,迅速平复情绪,“下去记得吃点东西。”
“哥,你硬了吗?”陶子瑞不依不饶,甚至朝他靠了过来。
陶子青穿的是一条很宽松的牛仔裤,即便不能完全遮挡,不仔细看肯定看不出来,但他几乎整个人都贴到墙上,侧过脸训斥:“你不是不让我为难吗?”
“可是这里没有人啊,没有人也会为难吗?”
和有没有人有什么关系?
没有人就不为难了吗?
他为难的不是这段感情本身吗?
陶子青简直要疯,胡思乱想间,陶子瑞已经挨上了他的背,热气朝着耳根洒下来,“哥,我又硬了,好奇怪,一看见你就硬了……”
戳上后腰的硬块像带着强电流,电得陶子青后腰一阵酥软,回过身一把推开了他,满脸惊悚,“你干什么?”
陶子瑞拎着衣服,一丝不挂,茫然又错愕地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抗拒。
不明白?
他一直以来表现得还不够明确吗?
是什么让陶子瑞产生了不在外人面前就可以暧昧的错觉?
陶子青根本不敢看他的身体,对亲弟弟产生欲望,于他而言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然而这件事就这么惊人地发生了,并且还赤裸裸落入亲弟弟眼里。
“哥,你不是也喜欢我吗?”陶子瑞攥紧手中的衣服。
“谁说的?”陶子青满脸惶恐,他像一个见不得光的扒手,在落针可闻的暗巷慌忙逃窜,明明自己的音量很低,却总觉得震耳欲聋,“我没有,从来都没有……上一次,上一次是意外,是意外你知不知道,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绝对不会喜欢你!”
寝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刻意压低的否认不停在耳边回荡。
陶子瑞手里的衣服啪嗒掉到地上,眼神愈发晦涩,周身的气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哥,你那天说了,你说你很喜欢我。”
“……什么?”陶子青如遭雷击。
他什么时候说过?
陶子瑞病情加重,得臆症了?
“你说你没办法,你说我们不能被发现,会被千刀万剐的,你自己说。”
“我不怕千刀万剐,哥你要是怕,我们就偷偷在一起,不让任何人知道。”
陶子青咬牙否认:“我没说过那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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