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注意本文的背德男主出场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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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得了就活,活不了就--
陆奇英咬了一下舌头,“死”这个字在念头里旋一下都烫舌头,他不是怕死,真的,他刚才死到临头的时候,才发现他是真的不怕。
人生来就是要死的,死是早晚都得趟过去的一条河,早趟晚趟都一样。
然而他是真的不能死。
一缕长发一根琵琶弦在怀里被捂得温热。
琵琶弦刚勒断了一个杀手的脖子,他特意用雪把琵琶弦洗干净了,才和那一缕长发一起收进怀里。
妹妹还在皇宫等着。
杀手是丞相派来的,长发和琵琶弦是妹妹寄过来的。
如果他死了。
妹妹在皇位上也迟早是个死。
陆奇英刚才和杀手搏斗时,身上也受了伤,此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大雪里狂奔,猛地往前摔去,不知道身上哪儿的伤口又裂开,鲜血滴落在雪地上,似溅开了一朵冬日红梅。
他冻得身体僵硬,费力地站起来。
雪势愈烈。
陆奇英费力地往前走,脑子都像要冻僵了一样,他想知道十七妹妹现在在宫里怎么样了,然而一无所知,他的脑海里闪现出幼年的一些回忆。
他被人抱在怀里,在窗前读诗,抱着他的人,也是读诗的人,语调温柔腻然,婉转哀郁,像雨打芭蕉,檐上薄霜。
是母妃。
陆奇英已经记不得母妃的样子,因为母妃在他几岁的时候就自尽了,然而他永远记得母妃抱着年幼的他,在窗前读书,声音仿佛还在昨日。
“砰!”
一块重物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陆奇英往前扑倒,满脸都埋进了雪里,他听到了一群人迅速靠近的声音。
“起来!”
男人的声音雄浑威严,带着丝丝嫌弃。
陆奇英想要起来,可是男人的脚正用力踩在他的后背上,他只能努力抬起头,顶着满脸雪,看清了踩着他后背的男人是谁。
敌人!
男人的表情更嫌弃了,一只脚仍然踩在他的后背上,然后弯下腰,竟然伸手用力拍了拍陆奇英已经快要冻僵的脸,声音充满恶意:“小杂种,不愧是掺了陆随那个懦夫的血脉,就是弱啊!”
陆随是他的父皇。
陆奇英承认父皇的确不强壮,更像一个文弱书生,但那也是他的父皇!
他猛地张嘴,咬住了男人正在拍他脸的手。
男人收手不及,被他咬住,惨叫一声之后,迅速用另一只手击打起陆奇英的脑袋,同时因为分出了力气用在上半身,让陆奇英找到了机会,猛地把后背上的脚翻出去,然后扑向男人,困兽一般,开始殊死搏斗。
“都不许过来!”
男人似乎想跟他来一场一对一的决斗,大吼了一声。
旁边想要上来帮忙的士兵立刻顿住了脚步。
陆奇英没有武器,也来不及掏出怀里那根坚韧无比的琵琶弦,他只能像摔跤一样,和男人肉搏起来。
然而摔跤又好像恰是男人的强项。
很快。
陆奇英鼻青脸肿地比按在了地上,鼻血流出来,浸进面前的雪里,混合成淡粉色的水渍,顺着热气钻回他的鼻孔里,让人恶心。
“贱种!陆随就是个杂种,生出来的也是小杂种!”
男人似乎跟他的父皇有什么恩怨,揪住他的头发,大吼道,吼完又把他的脑袋使劲往雪里砸。
被鼻血浸染的雪水扑在他脸上。
陆奇英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前所未有的狼狈。
男人冷不丁嘿嘿笑了两声,凑近了,盯着他,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奇英费力点了点头。
男人于是把他已经快埋进雪里的头往上抬了抬,让他回答。
陆奇英看着男人的眼睛,平静地说道:“杂种,你有本事杀了我。”
“哈哈!好,你倒是不怕死。”
男人易怒易喜,反复无常,又想伸手拍他的脸,然而手上被陆奇英咬出来的伤还在渗血,他又收了回去,目光如炬,直直盯着陆奇英,问道:“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母妃?
他当然记得!
不对,他已经不记得母妃长什么样了。
但这跟眼前的男人有什么关系?
男人似乎是看透了他的疑惑,冷声道:“她是我的姐姐,当初被陆随那个懦夫强掳去了皇宫,又被他害死,你个只知道爹不知道娘的杂种,竟然还为了他留下的烂摊子来打你的亲舅舅?!”
不!
母妃是因为舅舅谋反,才自尽的。
父皇再无能,也是皇帝,哪有臣子谋逆皇帝的道理?
“乱臣贼子,倒打一耙。”陆奇英也忍不住冷笑。
舅甥二人对视。
男人看着他,脸色不断变幻,时而狠厉,时而恍然,最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母亲叫耶律柿,柿子的柿,因为你姥娘怀她的时候,梦见了柿子树。”
陆奇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一直以为母妃叫耶律诗。
母妃在他的记忆里虽然模糊,但好像生下来就是他的母妃,对于母妃在成为他的母亲之前,是怎样的少女,有怎样的经历,他好像下意识地忽略了。
男人看着他的脸,感叹了一句“你长得真像她”之后,态度在无形中柔软了一点,问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陆奇英点头,道:“耶律洋。”
在父亲活着时,便是大陈的心腹大患,自己这次领兵打仗,打的也是他。
“你叫什么?”耶律洋眼神再次变得凶厉起来,仿佛一匹饿急了的狼,恨不得瞳孔都冒绿光。
陆奇英答道:“陆奇英。”
话音未落。
耶律洋再次把他的头埋进雪里,猛烈击打起来。
“我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耶律洋又高又壮,当陆奇英躺在雪地里时,这种高度,几乎让他觉得绝望。
别说他现在负伤,根本打不过耶律洋,就算杀了耶律洋,旁边几十个士兵要了他的命也就是一刀的事。
“陆奇英。”
陆奇英第二次说道。
怀里的一缕长发和琵琶弦仿佛又发烫起来,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在御书房里身着绿衣,批阅奏折的沉静侧颜。
他的回答迎来了耶律洋的又一次猛烈殴打。
耶律洋第三次问道:“最后一遍,你叫什么?”
声音凶厉,像是猎物的血从尖锐的狼牙里流了出来。
陆奇英合上眼,一拳砸在胸口上,恨不得把长发和琵琶弦都砸进心脏,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时,才发觉他说得如此痛苦:“耶律,我姓耶律,随便你叫我什么吧。”
他不能死。
丞相都敢堂而皇之地派杀手刺杀他了,他不敢想象十七现在处境如何,他不能让十七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世上活着。
他还得回去,找十七。
陆奇英没想到在北幽一待就是几年。
他尝试过几次出逃,无一例外,每一次都被抓住,然后迎来毒打、囚禁,有好几回,他都怀疑耶律洋是真的想弄死他。
然而他到底还是一直活着。
十七的处境,他只能从只言片语的流言中拼凑出来,真真假假,全都没个好消息。
“小杂种。”
耶律洋喝醉酒了,便会过来殴打他,动拳动脚,甚至动鞭子,偶尔也会把他认作陆随,骂骂咧咧的,极为难听。
然而耶律洋清醒时,也是北幽唯一一个愿意给他兵权的。
在陈朝时,他是母族造反的皇子,绝无继位可能。
在北幽,他又是陈朝皇帝的血脉,饱受非议。
耶律洋打够了,酒气熏天地躺在地毯上,四仰八叉,像个疯子似的又哭又笑,不知道在哭什么笑什么。
陆奇英嘴角流血,站在旁边看,心中无声无息地起了一个念头,如果他现在把耶律洋杀死,也只是赔了他自己一条命。
算不算值?
这几年时间而已,他听闻十七被赶出皇宫,逃去了青水,在青水也不安稳,又被抓回了皇宫,不知怎么打起来,又被打出了皇宫。
然后音讯全无了。
乱世。
十七孱弱多病,又生的美貌,当傀儡皇帝固然危险,然而她被赶出了皇宫,音讯全无,意味着什么?
陆奇英不想细想。
就当她痛痛快快死了吧。
他现在已经不信奈何桥了,也不信轮回转世,若真有控制轮回转世的神仙,为何要让人间这么苦?
他就算了,他好歹是享过福的。
十七一生多病多灾。
他想起来便觉得眼眶发酸。
耶律洋死了,他自己固然也不能活,可是这样就替陈朝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他对得起陈朝,对得起父皇,也对得起自己的皇族血脉。
陆奇英去旁边拿了一块毛巾,浸进热水中,使劲搓洗一番,然后走到了耶律洋旁边,蹲下身,看着这个舅舅。
他将热腾腾的毛巾放在耶律洋的额头上,一点点下移,等快要覆住口鼻的时候。
“陛下,好消息啊!”
耶律洋手下的一个将军闯了进来。
耶律洋瞬间坐起,一把夺过陆奇英手里的毛巾,擦了擦脸,不耐烦地骂道:“跑什么,谁追在后面要噶你的揽子吗?”
陆奇英心跳如擂鼓,让到了一边。
“奇勒好色,叫一个中原女子杀了,他手底下那些中原奴隶,全反了,咱们趁此机会出兵,必能将那几郡都夺回来!”
耶律洋名义上是北幽之主,但不服他管的也有很多,只是平时陈朝出兵,他顶着压力,暂时没腾出手来去管。
不过这个消息可不一样。
耶律洋听闻之后,酒气都醒了几分,面露喜色,与将军商讨起领兵人选来。
耶律洋攥着手里的毛巾,忽而扭头看向旁边的陆奇英。
“陛下。”
将军猛地喊了一声,然后冲着耶律洋使了个眼色。
陆奇英待在北幽几年,也清楚这二人之间是什么意思,识趣地说道:“舅舅,外甥先回去了。”
“嗯,去吧。”耶律洋开口。
回到住处。
耶律雪正在熬羊奶,女儿伊儿在旁边乱爬,手上脸上都脏脏的。
耶律雪是耶律洋的女儿,从血脉上讲也是陆奇英的亲表妹。
“伊儿。”
陆奇英将女儿抱起来,看着伊儿脏呼呼的小脸,心中蓦然一痛,他在陈朝时,也已经成婚,有妻有妾,俱已有孕,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耶律雪很有力气,脾气也不甚好。
耶律洋有二十几个儿子,十几个女儿,之所以选择把耶律雪嫁给他,就是因为耶律雪是最不好掌控的一个,也能负责监视他。
“你多抱着伊儿去看看阿爹,阿爹对你这个女婿,比对我这个亲女儿还亲,但是对伊儿,他又比对你还亲。”耶律雪捞了三大勺羊奶块,放到三个海碗里,又往里面撒了些盐。
羊奶里怎么能放盐呢?
陆奇英待在北幽几年了,依然吃不惯这种东西,然而被他放下的女儿伊儿却飞快地爬了过去,抱着海碗,大口大口地喝起掺了盐的羊奶来。
耶律雪赞扬地看了女儿一眼,不无骄傲地说道:“伊儿就像牛犊一样壮实,不愧是我的女儿!”
女儿家像牛犊一样壮实?
陆奇英不习惯掺了盐的羊奶,也不习惯女儿被夸壮实。
轻声细语的柔婉妻子,多病轻弱的公主妹妹,像是一场陈朝的江南烟雨梦,被北幽飘飘洒洒的无情大雪掩盖。
几天后。
耶律洋派人把陆奇英喊了过去。
陆奇英本来以为耶律洋又喝醉了,到了大帐后,才发现耶律洋意识很清醒,但是受伤了,胳膊被包扎起来,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又起了杀了舅舅,为大陈除掉心腹大患的想法。
然而周围聚集的人太多了。
“舅舅。”
陆奇英恭恭敬敬地行礼,到了旁边位置上坐下。
耶律洋提了以前从未提过的人,问了以前从未问过的问题:“陈朝那个公主皇帝是怎么回事?你以前在陈朝时,跟她可熟?”
公主皇帝?
十七妹妹?
陆奇英眼皮一跳,随后又觉得不太可能,十七太柔弱了,耶律洋说的应该是十四皇妹,他问道:“舅舅说的是哪一位?现在在皇宫当皇帝的,是我十四妹妹。”
“不是在皇宫里的那位,是你爹死了以后,立的那个公主皇帝。”耶律洋不耐烦道。
还真是十七!
陆奇英诧异至极,不知道耶律洋怎么会问十七,但他立刻压住了所有翻腾而出的情绪,镇定平静地答道:“不怎么熟。”
“我怎么查出来,她当年去神山读书,是你送她去的?”耶律洋狐疑地盯着他。
陆奇英一副坦然的态度,回答道:“她生母早逝,在后宫里受欺负,我亦是生母早逝,看她可怜,就把她带出皇宫,送去神山读书。当时她才七岁,她去神山读书时倒是很感激我,但外甥当时已经十四五了,同一个小妹妹没什么可聊的,后来也没怎么联系。”
谎言,七分真三分假。
陆奇英不相信耶律洋能查出来那三分假话。
果然。
耶律洋没再追问细节,点了点头,貌似认可了,然后问道:“那她当皇帝之后,你总又跟她说过话吧?你说说,她是个什么人?”
这似乎没有什么好撒谎的。
陆奇英没有多想,实话实说道:“她体弱多病,性子又柔弱,没有什么主见,人也单纯,当皇帝并非她所愿,是为丞相所控,后来越发敏感易哭。”
“柔弱单纯,敏感易哭?”耶律洋重复他的话,瞪大了眼睛,忽然间暴怒,用另一只健康的手抓起酒碗向他砸了过来。
陆奇英被酒碗砸中脑袋,酒水浇了一脸,他低下头,眼睛火辣辣地疼。
耶律洋站起来,大骂道:“你当我是傻子吗?她比你爹那个懦夫更狡猾,一群属老鼠的,你也是!如果你不是骗子,那你是就和你娘一样!她爹骗你娘,她骗你!”
面前的屏风应该是从陈朝买来或者抢来的。
陆奇英端坐着,屏风后只有他一个人,耶律洋带着其他将领不知道在等谁,他被允许入内,又被一扇屏风遮挡住,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待遇——
恍惚间他几乎误以为自己是待字闺阁的千金小姐,等着哪位俊秀公子来把他娶走。
他没有等来什么俊秀公子。
他等来了妹妹。
十七的大名是什么他几乎都快忘了,也不要紧,他一直都喊十七,这个排行暗暗地说明了父皇活着时,十七的不受宠,因为上面的孩子已经够多了,下面的弟弟妹妹又多,还没有生母帮忙争宠。
“十七”两个字每每说出,都有一种落寞寂寥的孤零感。
他几乎忘了,十七和他父皇、和耶律洋一样,被尊称为“陛下”。
屏风中间有空隙。
陆奇英只要专心去看,就能透过屏风间的空隙,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十七喜着绿衣,他都忘了这是十七在什么时候养成的爱好,但绿色的衣物,一向夺他眼球,一向会被他最先注意到。
正如那个走进大帐的绿衣女子,纵使被人众星捧月般的围着,但是陆奇英还是一眼注意到了她。
十七?
陆奇英有些惊骇、茫然、欣喜。
喜的是十七还好好活着,茫然的是几年未见,第一眼惊喜过后,再看第二眼,第三眼,他竟然觉得对方有些陌生,甚至于难以辨别。
惊骇的是什么?
陆奇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惊骇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十七竟然跟耶律洋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这两个人当然应该剑拔弩张,应该针锋相对,因为一个是公主,也是陛下,另一个是造反逆臣,也是陛下。
然而,然而。
就像一株该躲在身后被保护的青莲拿起了刀剑上战场一样。
以至于让从前拿刀剑的人感到无所适从。
“好、好!”
不知道耶律洋是被十七说的那句话激怒,皮笑肉不笑,抚掌,阴狠地说了两个好字,然后抬手示意侍从把屏风撤走,接着劈头盖脸地向陆奇英骂道:“这就是你那柔弱单纯的好妹妹?你跟你娘一样蠢!他们姓陆的天生就是个骗子!”
屏风一撤。
十七与他四目相对,面上强悍锋利,毫不让步的表情骤然凝结,眼神中露出与他刚才一样的茫然、惊骇、欣喜。
“三哥?”
十七的声音几乎与刚才的声音全然不同,好像之前走进大帐内的并不是他妹妹,现在这个才是。
陆奇英此时才发现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冲过去?耶律洋和他的手下还虎视眈眈看着呢。
回答?回答什么?
凝噎无语。
十七率先反应过来,收回茫然、欣喜与惊骇,扭头看向耶律洋,声音冷冽:“怎么?说不过我,就要拿你亲外甥撒气了?我竟不知耶律将军在家中的英勇,也不逊色于战场上啊。”
她说的“英勇”二字意味深长,讽刺耶律洋窝里横。
耶律洋一昂头,傲然道:“他是我的亲外甥,有我们耶律家一半的血脉,可惜被你那懦弱无能的父亲玷污了另一半血脉,不过没关系,他会用你的血亲自清晰他那肮脏的另一半血脉。”
“我等着。”十七拍了拍手。
一眼过后。
十七与耶律洋硝烟味十足的互相讥讽起来,却没再看他一眼。
这样是对的。
此处此时本也不应该叙旧。
陆奇英亦没有把目光再堂而皇之地放在十七身上,只是在她的周围游走,他打量着她身边那些男男女女,那些男男女女亦隐晦地回以同样探究的目光。
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双方来谈判,都带了足够的人马,势均力敌。
陆奇英走不了,连个正式的告别也无法做到,一眼过后,像惊鸿照影,直到十七又带着一群人被众星捧月似的离开,她与他的目光都没有再交汇过一次。
耶律洋声音讥笑:“好了,看清楚了没有?她跟你那个父皇一脉相承的狡猾善变,你若是像你母亲一样蠢,早晚你也会死在她手上。”
陆奇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耶律洋大概以为,见了这一面,会颠覆十七在他心中的形象,会让他跟十七疏远。
然而没有。
他应该杀了耶律洋,然后带着十七回皇宫。
“你应该杀了她!”耶律洋站起来,负手而立,说道:“等舅舅打进皇宫,就给你封个侯爷。”
乱臣、贼子。
陆奇英面无表情,心理无声地对耶律洋评价道。
“我也是他的女儿,我也上战场杀过人。”
“那个女皇帝不是你亲妹妹吗?她送来的首饰,阿爹一件也没有给我。”
“阿爹给了他的女人就算了,为什么要给……”
耶律雪深吸一口气,没再说话。
伊儿被她抱在怀里,脏兮兮的,像是一只小熊,被强壮的母熊搂在了怀里。
陆奇英知道耶律雪不平什么,耶律雪个子高力气大有主意,会骑马刷枪,上过战场杀过人,论贡献,她在她的兄弟中也能排的上号了。
然而她依然是女儿。
耶律洋把首饰给了他宠爱的妃子,也给了儿子们,给了儿媳妇,至于耶律雪,她是亲女儿不假,但她连儿子的女人都比不上。
她不能说什么。
将来耶律洋的位置不知道传给哪个儿子,她现在抱怨出来,将来容易惹事端。
不知道是因为耶律洋派了陆奇英领兵的缘故,还是因为十七现在兵力不足,自上次谈判之后,十七并不正面应战,反而送了很多首饰,似有主动缓和的意思。
结果送来的首饰却惹了许多事端。
“你妹妹不是女子吗?她怎么能当皇帝?”耶律雪忽然想起来似的,一边抱着女儿摇晃,一边问道。
父皇生前最爱的儿子,是二哥,最爱的女儿,是十四妹妹。
他们俩在兄弟姐妹中也最出类拔萃。
但是父皇驾崩得突然,丞相权倾朝野,需要找一个没有母族势力的皇嗣当傀儡,才好操控,于是便选了十七登基。
不过这种家事也没必要解释得太细。
“陈朝本就是女帝开国,后来皇位虽然常传给儿子,但也有传给女儿的。”陆奇英解释道。
耶律雪瞪大了眼睛。
她很有一把子力气,但不识字,也没有读过书,所见所闻,不过是她身边和她的祖辈,陈朝是女帝开国,还会选女儿当继承人,显然把她给惊到了。
“可我听说,你那个妹妹又瘦又弱。”耶律雪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哪会有人甘心认另一个没有力气的人当皇帝?
陆奇英道:“皇帝又不需要耕种,不然要朝堂上的文臣武将干什么?”
“那你怎么不当皇帝?”耶律雪奇道。
父皇驾崩后的遗诏大概是有问题的,但有问题的遗诏也是唯一一份遗诏,十七才是名正言顺的指定继承人。
陆奇英心里装着许多事,懒得跟她解释这么多,反问道:“我要是当皇帝,那你爹当什么?”
耶律雪愣住。
她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典型,陆奇英嫌她时,就会用一个问题把她问住,然后耶律雪就会很长时间都不说话。
直到下一次时语不惊人死不休。
翌日。
陆奇英一整天忙于军务,深夜回家时,看到耶律雪在院子里耍枪,才想起来,怎么没见到伊儿?
他没问耶律雪,去几个屋子转了一圈。
“你找什么呢?”
耶律雪在初春时节的深夜练得满头大汗,脸颊发红,握着长枪,问道。
陆奇英往院子四周看了看,皱眉道:“伊儿呢。”
伊儿还小,整日缠着母亲耶律雪,也没有奶娘,不可能被谁抱走。
耶律雪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我听说,你跟你当皇帝的那个妹妹关系很好,是不是真的啊?”
他没说过。
“你听谁说的?”陆奇英警惕起来。
耶律雪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哎,你这么一问,我还真忘了我是听谁说的,反正就是听说的。你告诉我,你们俩关系好,是不是真的?”
陆奇英眉目严肃,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耶律雪是耶律洋的女儿,他并不信任她。
“我让耶律陈把伊儿送过去了。”耶律雪说道。
耶律陈并不是耶律洋的儿子,本来是一个中原奴隶,很小的时候就被掳掠过来,所以也不记得亲人故乡,因为力气大,被耶律雪看中,给了他上战场的机会,立过几次功后,耶律雪跟耶律洋说情,让他姓了耶律。
他最忠诚耶律雪,后来耶律雪因为怀孕加上后来照顾孩子,退出了战场,他便一直跟着陆奇英。
“你让他把伊儿送哪儿去了?”陆奇英诧异道。
“送你那个女皇帝妹妹那了。”耶律雪答道。
陆奇英不知道为什么,凭空一股羞恼,上前一步,质问道:“你把她送那儿去干什么?”
耶律雪对他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有些疑惑,不过现在也不是跟他计较这些的时候,解释道:“她是我的女儿,我还能害她不成?你知道我那些兄弟是怎么说我的吗?他们奚落我是外人,说家里的东西都是他们的,他们迟早把我赶出去。”
“我若生的是儿子也就罢了,可我生的是女儿,我是她的母亲,我怎么能让伊儿再受我小时候受过的苦?”
“阿爹这次赏首饰,我就看出来了,不怪兄弟们那么说,因为爹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要把伊儿送走。”
耶律雪耍了个花枪,认真对陆奇英说道:“我打听过了,你那个皇帝妹妹挺有本事的,咱们也走,天底下的地方这么大,我不信不能给伊儿打下一片地方留给她。”
陆奇英一瞬间以为耶律雪是故意诈他,看他还有没有逃离的心思,但权衡了一下耶律雪的智商,觉得她说的应该是实话。
不过。
“你有所准备吗?”陆奇英皱眉问道。
耶律雪使劲点头。
陆奇英眉头皱得更深。
“你不信我?你觉得我准备不好?”耶律雪毕竟与他夫妻几年,也能从陆奇英的表情里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陆奇英自然不太相信她的安排,但现在也没有第二条更好的路,尤其是耶律雪先斩后奏,已经让耶律陈带着伊儿离开了。
他只能选择相信。
北幽地处辽阔,常常四野无人,陆奇英和耶律雪一人一匹马,跑了一夜。
等看到不远处的篝火时。
陆奇英没忍住又看了耶律雪一眼,正了正神情,向她说道:“以前是我小瞧你了。”
“哼,你知道就好!”
耶律雪昂了昂头,神情骄傲。
“看清楚!”
“这是我们大陈子民的头颅!”
“难道我们大陈子民的命就比那些北蛮更贱吗?就活该当奴隶?”
陆明呦揪着陆安然的后领,逼她跪在地上,看清楚那颗早已成为森森白骨的头颅,额头处的多处凹陷,证明头颅主人生前遭受了极大折磨。
陆安然是她的妹妹,但比她更健康,使劲挣扎之下,将陆明呦推倒在地,面对如此柔弱的姐姐,她却吓得连连后退,满脸泪痕,崩溃道:“你只是想当皇帝,你都被十四姐赶到北幽了,你还没放弃你的皇帝梦!”
“天下逐鹿,我又怎会例外?”
陆明呦重新站起来,目光失望地看着这个妹妹,一步一步向她走去,然后在陆安然近乎惊恐的目光下。
一把握住了陆安然的手!
篝火燃烧。
光线并不算明亮,但仍能看得出来,姐妹俩的手,手心手背都是一样的柔嫩白皙,指如削葱根,不同的是,陆明呦的手沾满了血,隐隐的血腥气钻入鼻腔。
一想到陆明呦手上的血是谁的,陆安然几乎要吐出来。
“他那么爱你,他甚至愿意娶你当正妻,你却杀了他,你为了你的皇位,杀了他!”陆安然再次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她一直以为十七姐之前争皇位,是鬼迷了心窍,直到刚刚眼睁睁看见十七姐当众砍掉了奇勒的头颅,她才明白——
陆明呦无可救药了!
“不会有人再像奇勒那样爱你了,你太狠毒了,你怎么会是我的姐姐?”陆安然视线都被泪水模糊,拼命摇头,悔恨道:“我不该救你的,十四姐说的是对的,你根本就不知悔改!”
“多漂亮的手啊。”
陆明呦好像完全不在意她这个妹妹在说什么,只是死死攥住她的手,目光欣赏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语气陡然一变,视线猛地转向陆安然,盯着这个妹妹,严厉道:“可是没有权力,你以为种地耕田的不是你?你以为刺绣洗衣的不是你?你以为沦为男人的泄欲繁衍工具的不是你?”
“看看这颗头颅吧!”
“奇勒爱你,奇勒爱我,奇勒怎么不爱这颗头颅的主人呢?因为这是我大陈的子民,因为这个倒霉催的不知道为什么沦为了奴隶!”
陆明呦松开了陆安然的手,却反手拾起那颗白骨头颅,扔进了陆安然的怀里。
“啊啊啊!”
陆安然坐在地上疯狂倒退着缩在了角落里,抱着头惨叫。
陆明呦吐出一口气,看着陆安然,问道:“如果不是我恰好会他们的语言,如果不是我带着你伪装成他们年幼时走失的族人,如果你是奴隶,如果我是奴隶,他还会爱我们哪一个?”
陆安然快要被眼前的那颗白骨头颅吓疯了,使劲地蹬着脚,哀求哭嚎:“把它拿走,十七姐,我求求你把它拿走!”
“你在怕什么,安然?”
陆明呦摇摇头,走过去,再次将那颗白骨拿起来,甚至直接抱在怀里观看,道:“这是我大陈不幸被掳的子民,你是大陈的公主,我是大陈的皇帝,我们才是一起的啊。”
她将那颗白骨人头举起,似透过白骨空洞的眼窝,看到了一个子民生前的样子。
“别怕,我会带你回到大陈的。你不再是奴隶了。”陆明呦眉目严肃地说道。
陆安然泪水潸然而下:“十七姐,你真的是疯了。”
奇勒一死。
陆明呦解放了那些中原奴隶后,仗着她自己研制的炮火之利,直接带着他们反杀,一夜之间,死伤无数。
很好。
她又有兵权和人马了。
两次被姐姐赶出皇宫,她不服,她还要打回去!
陆安然哭得死去活来,一病不起。
在她之前,生病一向是陆明呦的特权。
这个多情多泪的妹妹,陆明呦一开始没打算管,她预备着把陆安然塞进马车,派个可靠的人直接驾车去皇城,然后把陆安然扔下就走,十四姐不会不管。
问题是没有可靠的人。
她原来的部下,精英全折了,没折的也没跟着她,而她现在的部下,都是她解救出来的奴隶。
奴隶经历只是代表被奴役过,不代表善良,更不代表忠心。
更不代表,这群奴隶被解救后,不想称王称霸,去奴役其他人。
陆明呦是他们的恩人。
恩人而已,不足以让他们跟随臣服,但是陆明呦会搓炸弹,不仅会搓炸弹,而且是真真正正的皇家公主,先皇的遗诏里也明明白白说了皇位给她这个十七公主,她也堂堂正正地当过几年皇帝,坐过几年龙椅,只不过现在被另一位十四公主陆若辰赶出皇宫了而已。
她还会夺回皇位的。
从龙之功。
将来封侯拜相,然后绵延子孙。
陆明呦一手炸弹,一手大饼,她的血脉,她的能力,她的身世,她的威严,她的恩泽,她的手段,保证了手下对她言听计从。
陆安然不行。
且不说天下大乱,一路艰险,单说陆安然那个哭法,那个漂亮脸蛋,无论派谁护送这个柔弱又美丽的妹妹,陆明呦都不放心。
不放心,又不能杀,只能养。
养得陆明呦心烦气躁。
这里不是繁华富丽的皇城,是寒刀霜剑的北幽,手底下也没有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的厨子,别说那些精致小巧的点心了,就连炒菜都没有!
有菜喝菜粥,有肉喝肉粥。
毕竟争天下打仗呢,有口吃的就不错了,陆明呦自己也不例外。
陆安然却宁可饿吐了,都不肯吃那些“粗鄙陋食”。
为了这个花骨朵托生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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